最后一次来看你

文/铁海棠

儿子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我里里外外地招呼着亲朋好友，因为拿一点东西我回了家，进得家门，我怔住了，吃惊地看着她——我的外婆，泪水在心头狂涌，眼眶有点湿润，我疾步上前，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孩子,这也许是外婆最后一次来看你了……”看着外婆混浊的眼睛枯瘦的容颜手边的拐杖，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压心中的无比脆弱与情感,连忙呼喊: “儿子,快来见过爸爸的外婆，把你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端过来……”

外婆握住我的手，久久地看着我，“孩子，你也老了，头发也变少了，你的孩子都这么高了，外婆想你啊，做梦都梦到你，今天他们不让我来，可是我还能活几年?在我没死的时候让我来看看你看看你的孩子看看你的家吧……”

记忆一下子拉到三十年前——我不堪的童年。

我的母亲是家中的长女，而我就是外婆的第一个外孙，在我的父母舍我而去的时候，我则由外婆收留，成为外婆的“第七个孩子”。我在外婆家的那条大河边孤独地和着泥巴玩着沙子，和外婆家的那条大黄狗一起看夕阳西下一起眼巴巴的望着收工的方向……

有时候我会跟着外婆一起去地里看她们干活,工闲时我便一头扎进外婆的怀里,可是那里没有我要的乳汁啊,外婆看着我饥饿转为失望的眼睛,总是轻轻的一声叹息。收了工便会回家给我用碾子碾我捡来的稻子,给我煮一小碗米粥，看着我一口一口地……

我发烧了,外婆便会整夜地陪着我,看着我梦呓中喊着爸爸妈妈，外婆总是轻轻的拍着我，孩子，有外婆在呢……我便会哭着喊着妈妈扑进外婆的怀里……外婆会紧紧地搂着我。

有一天夜黑的梦里醒来，我发觉我躺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我惊恐地跳了起来，慌乱中怪叫着钻到外婆的被窝，外婆说，那是你的妈妈……

岁月如水,一晃就是三十年啊,我当年的外婆已是风烛残年,百病缠身……而我已经长大成人……

七十年前,外婆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了我的外公,跟随着我的外公逃过荒流过浪要过饭,她犹然记得那一年的冬天,赤着脚走在冰凌上的声音,她犹然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她的第二个孩子被饿死,那是作为一个母亲心头永远的痛……

外婆自四十岁起便开始生病,一直病了近五十年, 最严重的是恶性瘤扩散,做过多次手术,以至于医生摇头说至今还能活着是一个奇迹。

儿子十岁生日的时候，外婆已是行动艰难，我没有告诉她我孩子十岁生日的事，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为我劳驾。可是她却是一个明察的人，她觉着了那一天有事儿，便逼问我那去看望她的姨妈，姨妈只好以实相告，于是她说了一句很坚决的话：“我一定要去”

握着外婆的手，这些年来我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乌有的泪水，这些年来，我可以不去看望我的父母，但我不可以不去看望我的外婆，我对我的妻子儿子说过，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最牵挂我的女人之一就是我的外婆，我最尊敬的女人是我的外婆，你们一定要象我一样的爱她，如果你们做不到，就不能做我的妻子儿子，我的意思不是不爱你们，只是你们要理解我的过去。

犹记得五年前的一个双休日，我带着妻儿去看望我的外婆，外婆也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细心的我发现外婆枯瘦的手上指甲已长的老长了，我吩咐妻子找剪刀，在午后的阳光里，我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剪着外婆的指甲，外婆开心的象个孩子似的高兴地看着我，我们回忆着过去的快乐与苦难，说到伤心处，外婆的泪水流满脸庞，想不到啊，今天的你终于让我放心了……

回家的路上,妻子悄悄地问我: “你不嫌脏?” “什么脏?” “你看你外婆的指甲里有黑灰呀!你看我的指甲你从来没为我剪过!”我默然叹息一声: “也许你不能理解我对她的感情,可她是我外婆呀......”

儿子的生日宴会上,外婆接受了我们全家的祝福,愿她长命百岁,等我们的孩子长大能挣钱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给外婆买好吃的东西。外婆开心地笑了：“我一定要等到那一天，看我的重孙儿给我买什么……”

生日宴会结束了,外婆也要走了,她坚持要我送送别的亲友和客人,倔强的我坚持要送她,外婆啊,你可知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我可以不送任何人,可是我怎么能不送你?我要了一量车,和我的舅舅把外婆抱上了车,我轻轻地拥抱了外婆,然后挥手作依依的惜别……

外婆走了,人海中的我立显孤独,我清醒地知道,那个祝福只是一个美好的祝词,但是在一切虚幻的梦想里,我们互存着美好的希望吧,为了那一天,外婆,你一定要等到……也许此次你来看我,真的是最后一次,也许,此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