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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成灾
那天,我知道了什么叫“大悲无声”,什么又是“哀莫大于心死”。 妖妖没有嚎啕大哭,更没有胡绞蛮缠,就那样一直在我的面前双手掩面无声地啜泣。这就是妖妖与她们的不同之处,或者说我非常喜欢她的这种个性。一直以来,我都坚信自己的判断力,就是真的有一天她被更年期送入了黄昏,或者当年的一头秀发在岁月的风霜侵袭之下形如枯蒿,她都不会顿生怨气,也就是说,“泼妇”这个字眼用在她的身上显然不合时宜。 所以,我心甘情愿地在任何时候在她的身上浪费一点自己的语言与精力。否则,我就会觉得恶心至极。 妖妖就那样安静地将自己的小身板陷在沙发里,两肩微微地抖动,抽泣,却又几近于无声。 我不停地劝说妖妖别哭了,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都无济于事。 于是,我就开始变得沉默,眼睛游离开她,漫不经心地在屋内扫来扫去。这时,我才注意到在缕缕光线的映照下,灰尘飞舞着,将可怜的妖妖包裹在其中。 我突然产生一种很浪漫的念头,跑过去摇晃着妖妖说,“你看,这灰尘就是漫天洒下的花瓣,你就是穿梭其中的一只蝴蝶。” 我急促地说着,“你知道吗?妖妖,你就是蝴蝶,一只美丽的蝴蝶。” 有一刻儿,妖妖的双肩突然静止了,须臾之后,抖动得更加剧烈。 “不,不,我不是蝴蝶。” 事后,我问过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我在骗她,她不再是蝴蝶,她只是普天下受苦受难女人的一个缩影。她的理由听起来荒唐至极,却又电力十足,险些将我直接击倒在地。她的话语不多却掷地有声,如同我从前奔跑在足球场热爱至极的怪异弧线球,在众目睽睽之下,拐向了一个不确定的方向。 还有大学毕业之际,我四处游说着相处四年的哥们,喝酒,骂人,然后在寝室长长的走廊里窜来窜去,用手里的啤酒瓶子将一块块玻璃敲碎,一边敲,一边大叫着,“毕业啦,让我们痛快地玩一把吧。” 第二天,有人说,导员一直站在远处看着我们这群疯子的疯狂举动,不敢上前阻止我们。 如果,那种青春期的快感让我振臂欢呼。那么,妖妖的逻辑则让我倍感沮丧。 一言以概之,问题出在她肚子里的爱情野种。 她的额外体重在一天天地增加,她的心情甚至生命的负荷也在与日俱增。“傲歌,你说我能轻松起来吗?我他妈的一点都不快乐。我不快乐,你知道吗?”歇斯底里的妖妖几乎就要暴跳如雷了。 但是,我还是发现了妖妖的身上有了令人可喜的变化,那种母性的光泽,仿佛照亮了我那段并不短暂也不如意的灰暗的生命之途。 “妖妖,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 妖妖无声。 “你究竟能不能乐观一点儿呢?” 妖妖依旧无声。 我急眼了,呼地站起来骂道,“别人哭是干打雷不下雨,你哭是不打雷也不下雨。” “谁说我没下雨?”妖妖猛然抬起头,一瞬间就昂首挺胸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意外地发现妖妖满眼满脸的泪水,就像刚刚洗过脸还没有来得及擦拭。我先是惊呆,接着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妖妖拼尽力气将我揪起来,追问我为什么笑? 我哈哈大笑地指着她的脸说,“你,你等一下……”。 我飞快地跑到洗手间,从墙上摘下一面镜子,再严肃地举在妖妖的眼前。 妖妖看了看,歪着脖子也笑了,咯咯地爽朗,然后用一双小手捶打着我,像清晨小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让人倍感愉悦。 她挥舞着粉拳,打我。我跑,她追。 那天,一脸泪水一脸灰尘的妖妖有了一副令人啼笑皆非的大花脸。我们的快乐从天而降,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与灰尘一起追逐、舞蹈。 最后,妖妖抱住了我,屏住呼吸地凝视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与神情。 我有意识将头扭向一边,闭合一向忧郁的眼睛。 “抬起头来,看着我。”妖妖命令我。 “不,我害怕看见别人的泪水。” “不行,害怕也得看,还要吻我。” 妖妖说着就用她的唇主动地紧紧地贴向了我的唇。 我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一个女人的泪水,淡淡的,咸咸的,柔柔的。 “我的愿望实现了。”最后,妖妖很开心地放开了我。 我说,“妖妖,别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再这样做何苦呢?” “我就喜欢这样。” “可你得到了我的肉体,并不能得到我的灵魂。” 妖妖愣住了,叹息着,“是的,你认为你的肉体是廉价的,你的灵魂却是高贵的。” 我无语。 “你还说过,你在世俗面前你就像一个斗牛士,你还是中国版的堂吉诃德。” 我没有想到妖妖对我随口说过的话,至今还忘记犹新。当时的情景,似乎遥远得有千年了,就是现在我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及任何触及到本质的细节。先人郑板桥一语道破玄机啊,难得糊涂,这样才能让自己快乐。 是的,我们都是凡人,我们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一些秘密,心照不宣地去包装出一时的美丽,哪怕昙花一现,也会乐此不疲。 那天,妖妖的每句话都是一股力量,不停地敲打着我内心就要麻木的东西。我想上升,却在不停地下坠。在两股力量的揪扯下,我无法实现精神世界的突围。 “我知道,你的灵魂就在诗歌里,诗歌里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妖妖重新抱紧我说,“来吧,为我朗诵诗歌吧。” 提到诗歌,我变得很听话,也很自信。于是,光天化日之下,我和妖妖紧紧地合二为一,很深情地朗诵着《我的女人是悲哀的女人》 我的女人是悲哀的女人 她渴望拥抱整个祖国 我没有一把钥匙,打开世界之门 我的女人是悲哀的女人 在柔软的深处,我梦见一只老虎 在成王之前,慢慢老去 我的女人正在回家的路上 …… 妖妖说,别说了,我又流泪了。 我搞不懂为什么妖妖的泪水无休无止,看来她的内心里有着令人费解的成分,至于是什么成分,不得而知,我想结果并不十分重要,关键在于整个过程她坦露得一塌糊涂,就像一场灾难让我刻骨铭心。 的确,那年的妖妖流了太多的泪水;那年的夏天,松花江的洪水暴发了。 我开始经常做梦,梦中的场景一成不变——落日,孤烟,城堡……。我奔波于其中,筋疲力尽。 为此,每天深夜我会在口渴状态中醒来,急着到外找水,顺便拧亮台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伙计,你不再年轻了。 是的,我不再年轻了。人宁可追求虚无,也不能无所虚无。 ◎面孔背后的假设 ※※※※※※ 请绕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