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梦均为绝对的自我中心,每个梦均可找到所爱的自我,甚至可能以经过改变的面目出现。
意识的愿望只有在得到潜意识中相似意愿的加强后才能成功的产生梦
——弗洛伊德
一、
我每次坐火车的时候,都以想象来打发时间。因为我一直厌恶读报纸和杂志,对这些文化载体我是不屑一顾的,因此我也多少疏远这些阅读物的爱好者。我经常听人们如是说我,他这个人沉默寡言,不容易接近和相处,更有甚者说,他是个精神病,精神有问题。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我从来都置之不理。因为我既非不爱说话,也不古板,相反我是一个说话幽默而诙谐的人,偶尔也能说出格言诗句。我的朋友不是很多,但是无疑他们都和我一样,喜欢看书和思索。我们有着哈姆雷特一样的忧郁,而且多愁善感,因此总是被别人说成是神经质。
我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样可以消磨时间。之所以如此消磨时间是因为我上车前忘记了带一本书到车上看。我总是忘记带书来看,以至每次上车只是发呆而已,至少在别人看来如此。其实我是在冥想,也可以说是回忆。
我记得我这学期看过一本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那是一本文辞优美的书,村上春树也喜欢这部作品。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女孩,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同学,我中学时代的一个好朋友。她在那时是很少说话的,同学们都说她不正常,可我却不那么认为,因为我知道每个深刻的心灵都有不同于其他人的外在形式。
我在火车上总是以时间来计算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的,我相信很多的乘客也是这么以惯常方式来计算的。但是我们都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火车是以恒常的速度来前行的,我们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因此才认为应当如此。但是她却不是这么看待事物的,我是说我中学的那位朋友。
二、
她叫欣然,我不从我认识她的中学时代说起她,而是从更早的时候。那几乎可以追溯到她自我意识形成的那一刻。在她的童年时代,或许是更早些时候,她的小学是断断续续上的,因为她不能离开家,她的内心怀着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她在和别人说话时,她不懂别人说的是什么,什么都与她无关,她总是自言自语。在她睡着的时候,常常从梦中醒来。然而,她却记不起梦中的情形,她只是感觉到冷,那是从心中涌出的寒冷,像火山一样,从心中汹涌而出,但涌出的却不是火。是冷,无形无质的冷,正在迅速的扩张并在不断的凝结。变换的冰,散着寒气,充斥整个可以感觉到的意识空间。
她第一次来到学校时,觉得孤独极了,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那是和她一样大的孩子,他们说笑着,但她只知道那是他们,而不是她,她不会成为这个叫做班级的整体中的一员。她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等着,等着老师来,她唯一想的就是回家.老师把她送回家。她就这样来到学校,又回家,断断续续地度过了不到半年的整个小学时间。后来她就不去学校了,她在家里学习,父母给她请了家庭教师。
她从那时起,几乎不离开家一步,在其他孩子在学校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的日子里,她也在家度过了自己的幸福童年。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就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广阔的世界吧,她一直认为她是被抛到世界上来的,从哪里呢?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读过很多的神话故事,但是她又听大人们说神话都是不真实的。那么人们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呢?妈妈拍拍她的小脑瓜,笑了笑。不要想的太多,妈妈说。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幼稚,但是她并不想辩解,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理解我呢,不,最好谁也别理解谁。
她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是不正常的,在她在窗前向远处眺望时,她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和自己格格不入,她已经完完全全的孤独了。只有在自己的小小天地之中,她才能感觉到一点点的温暖。然而,这种时光在不知不觉之间向前奔流,她到了上中学的年龄了。
中学对她来说是她摆脱孤独的一个重要的转折时刻,其实她的孤独总是伴随另一种感情——绝望。她在自己最初坚持的信念下动摇了,因为她觉得应该为父母减轻他们的忧虑,他们已经为她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和感情。她知道他们为她操碎了心,他们是否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了?她不知道,但是她来到了学校。
她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听老师讲课,学习知识。而她所理解的知识,就是会在以后对学习这些东西的人“有用”。她知道自己总是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而且这些想法说出来是很可笑的,谁不知道这些叫知识呢。她不说,不是因为她怕嘲笑,而是因为她不希望交流和理解。这时她甚至不了解考试是什么,她只是对没有用的东西着迷。
她在班级里,比家里更能感觉到孤独和寒冷,因为学校里有其他人,他们都是衬托她的孤独的,她因此也更能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她总是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看书,这是唯一能让她忘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在她认识的同学中,没有一个让她感觉和她是一样的,尽管他们是如此的亲切,她知道他们想接近她、了解她,但是她还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她知道他们的好奇,她和她们不一样。直到一天上课时,她发现来了一个新老师。
三、
那是一个年轻的老师,讲课时带有一种温暖柔和的气息,她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欣然能看得出,她除在家里,还没有和谁主动说过一句话,没有。这看来极不正常的小孩的任何活动,她自己都是知道的,她甚至可以超然的看待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一切,并向外延展至整个世界。
她不说话,但却在脑子里不停的自言自语,她看着老师,忘记了自己在上课。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回答得很正确。老师对她微笑,阳光般的温暖,一个聪明好学的孩子。
下课了,她看着老师走出教室,她觉得整个教室变了,整个学校变了,整个世界也变了,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还是一样,那种感觉还在,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都变了,永无休止的无声无息的时间啊。
现在她是满怀希望和快乐来学校学习了,同学们也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她开始和同学们一起说话,相互学习,她觉得自己渐渐地变得正常了。但是当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仍然觉得很孤独,似乎寒冷又将她一个人和外界隔离开来。
她那时是那么的弱小,又是那么的孤独,每天的意义就是能看见老师,不是所有的老师,而是她,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老师。清澈的目光,包含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下课时,她跟在老师的后面,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只要看见老师,她就充满了力量和对生活的信心。
她默默的在走廊的人群中跟着老师,老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见了欣然,她笑了。“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上课还有什么没听懂?”欣然摇了摇头,她走回了教室。她感到怅惘,她本来有很多话要和老师说,但是一句也没有说来,但是想到第二天上课时,又可以见到老师,她又高兴了起来,心里充满喜悦。在老师的课上,她是最认真的,她以此来表达对老师的最真挚的爱,她努力地学习,在期末时,竟然要求和其它同学一样的考试。学校根据她的特殊的情况,允许她可以不参加考试,因为她来学校学习,最根本的原因是要摆脱精神上的孤独和绝望感。
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因为她这种状态,很容易精神崩溃,甚至对生命产生彻底的无望感.她本来的恢复的机会是很渺茫的,大家都是以一种希冀的心情来等待奇迹的出现。但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既然欣然要参加考试,说明她正在拉近自己和其他正常的同学之间的距离。正在由不正常向正常转变,这让父母和学校的老师,同学们都感到很高兴。无论欣然会考得怎么样,这次考试本身无论对她和周围关心和爱护她的人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考试结束了,欣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考试成绩,她从来没有这么用心学习过,她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而学习,也并不对考试有兴趣,她甚至不理解,为什么同学把考试看得十分重要,虽然现在考试对她来说,也有些重要了,但她还是不理解其他同学那种对考试的执著。好象他们来到学校就是为了考试似的,但是她也不想理解,因为在她看来这对她来说是相当遥远的,她现在只是等待着考试的成绩。不想,这个聪明的孩子果然在第一次考试中,成绩很好。
这让周围的人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她不再是那个一言不发,精神异常的小孩了.但这对欣然来说并不重要,她只关心老师的看法。
在她的所有成绩中,老师的那门学科考得最好,老师表扬了她,她看见老师温暖的目光,觉得自己仿佛不再孤独了,她看看周围的同学们,他们正在羡慕的看着她。
她觉得她成了他们中的一个了。我,以后,就成了我们。林老师也知道了欣然的情况,“多么可怜的孩子啊”她看着欣然想,“以后有什么困难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帮助你的。”林老师真诚而温柔地对她说。欣然觉得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动。因为她从来就和他人有一段距离,她既不和别人说话,也不和别人交往。
她只是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之中,只有她自己,在无边无际的寒冷的坚冰上,看者暗蓝的海水,听着寒风从海上吹过,似乎要冻结一切的真空。碎冰的声音从海中发出,更衬托出这个世界的冷寂,她现在觉得有一点点的火光了,尽管离得很远,而且摇曳不定,但是她却能看到那点光的存在,那是温暖的火,她觉得那段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老师关怀她,同学们爱护她,她在学校里不再孤独了。而且也开始和其他同学说话了,相互讨论学习问题,以至于她后来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了。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一直都是正常的,自己童年的孤独和绝望感是因为精神上的原因而绝对化了,她觉得似乎以前完全是自己的一个梦,自己将梦和现实的感觉相互混淆了。
但是,随着毕业和中考的临近,她又变得悲哀起来,她看着校园,自己的课桌,熟悉的同学,和自己爱戴的老师。她就要与这一切分别了。是的,时光的脚步是永不停歇的,在短短的时间里,刚刚得到了一切,似乎又要和她分离,以前她什么也不关心,她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她既感觉不到高兴,也不会悲伤。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既然是正常的了,她会因为老师的表扬而高兴,也会因为自己依恋的学习时光的结束而伤感,她觉得心里充满了空旷感,这和孤独感是不一样的,她不再感觉到绝望。她不知道,离开呆在一起三年的老师和同学们。自己是否会再次陷入孤独,因为在她的眼里,这些老师和同学,是具体可亲的,而不是抽象意义上的其他人。校园是唯一的.她现在无法想象出,离开这几乎和她同时在一起的校园,自己会不会又变得不正常,重新将自己封闭于自我的小天地之中。
幻像,原来快乐是如此的短暂和虚幻,自己从未真真正正的感受到快乐吗?那不过是快乐的影像吗?她对着幻影,仿佛看见了实体,走到火光面前,她伸出手,那点火光,根本就没有热量。不,这并不是幻象.快毕业了,其他同学都在准备着升学考试,她又一次要选择了,走到老师的办公室门前,犹豫着要不要问老师她是否要参加中考,她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太幼稚了。
她参加了中考报名,在她考试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来上过课,考试的时候,欣然也没有去,林老师也在中考前离开了学校。学校因为欣然没有参加考试而感到惋惜。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在模拟考试中已经进入了年级的前十名。欣然就是一则神话,我对欣然的记忆就是如此。或许孤独才是她天然的世界。
四、
列车还在行进,我的家乡依然还很远,如果置换成时间的话,还有好几个小时,回忆往事和想象是我坐车时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我现在要采取另一种方式了,那就是回想我最近看过的书。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快一点,我相信都会有如此的感受,即专心于某事时,时间往往过得特别快,其实这就是相对论,内心时间和物理时间是完全不同的,智力一般,思想平庸的人对此是难以理解的。
我最近看的书很多,大多数都是所谓有用之书,就是学习的书和各种参考书。但是这些书枯燥无比,十分无趣。虽然学习很忙,但是我仍然抽出时间来阅读一些课外书,我曾经说过我不喜欢读报纸和杂志一类的东西。因为我认为其只不过是传递信息的载体而已。对于媒体我一直无甚兴趣,或许是受鲍德里亚的影响。我平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逛书店,对于新书我是颇为关注的,但是让我失望的是,现在的畅销书都是小孩和半大小孩写的,读起来虽然有趣,但是却没有思想和多少艺术性,只是中学生们非常的喜欢,对不是那个年龄段的读者估计没有什么吸引力。
另外还有一些书摆在显眼的地方,那就是新人新作,但是却不怎么畅销,翻看的人很多,但是买回去读的人却不多。作家的写作也和学生的学习成绩一样,有进步也有退步,而现在看来,毫无进步或江郎才尽的却不少。
我最近一次逛书店时,买了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那是塞格林唯一的长篇小说,也是他的成名之作,但是他从那以后却再也没有写出更好的作品,闭门造车是不会有进步的,但他却一直在坚持。我十分热衷俄国作家的小说,他们的作品里充满了深刻的思想和悲天悯人的情怀,我在书店里翻了翻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简直为这部天才之作着了迷,因为已经买了一本书了,就没有买,因为我总是先看完一本后,再看另一本的。
五、
我现在困了,想了那么多,我确实是有点累了,以前上午上四节课的时候,往往第四节没下课的时候,就会感到饥饿。后来我听说脑力的运用对一个人的能量消耗的很大的,我忘记了这是谁说的了,但是却很有道理,我的确困了,我要睡一会,估计等我醒来时,列车就到站了。
你觉得教室里的人少了,这是你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一天比一天少,因为不参加升学考试的同学,已经不来教室上课了,你以前是不会注意这些的。你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以前仿佛一层帷幕隔在你与他人之间,但是现在没有了,你可以感到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从书中抬起头,外面的天空依然明净。你走出教室,沿着长长的走廊去老师办公室。走廊是动的,你在穿越列车的车厢,来到了老师办公室门前。
“听说林老师要走了。”你听见办公室里有人说道。
“是啊,她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啊。”
“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听说是因为一个学生呢。”
“是不是欣然啊?”
“是啊,那个学生学习很好,可就是精神有点不正常,太可怜了。”
“平时林老师对她很好啊,我们都知道,可这和林老师离开有什么关系呢?”
“听说他们班里有一个同学说欣然总爱和林老师在一起,她们是同性恋,后来他们班的同学就传开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呢,恐怕是嫉妒欣然学习好而故意造谣的吧。”
火车震动了一下,你又从长长的走廊回到教室,开始收拾东西,你把书桌上的钢笔、模拟题、书本都装进书包,默默的走出教室。你走出了教室,她很想哭,但是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你对学校再也没有一点的留恋,你觉得自己以前孤独的生活是对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根本不能真正的交流和理解。你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你再也不想见任何的同学了,你临走的时候,远远的看了看老师,你的眼泪落到校园的操场上。
六、
火车停了下来,到了我久违的家乡,这时外面已经是黄昏了,我本来以为应该是晚上才到,怎么会提前了呢,是不是还没有到站,我下车后,走了很远,觉得故乡的变化太大了,日新月异的发展,让我认不出这里是不是我的家乡了。我不得不回去问问列车员,他们是不是报错了站。我从原路往回走,看见火车已经开走了,这是什么地方呢,我迷路了。
我能听见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了,我离海边很近吗?我循着声音开始向大海走去,我走道了一个峭壁前,站在上面可以看见下面幽深而暗蓝的海面。皎洁的月光从天空上洒下来,月光下的峭壁上放着一把扶手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他正在凝视着天空中的冰轮。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不断的重复着,“即使在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这个老人就是彼特拉,他在悬崖上呆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时日了,一千年,或许是更长。你走到他的跟前,大声对他说“你解脱了,解脱了。”声音在山壁间回响,将整个峭壁连同月光震得坍塌碎裂……
七、
我从梦中醒过来,好悠长的一个梦啊。火车快到站时,外面飘起了小雨。我下了车,又回到了久违的家乡,在初春的细雨中,故乡的景致显得格外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