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爱
（《网吻》续集）
叶叶梧桐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摘自《诗经·汉广》
一、
当所有寂寞的日子将我拥抱，当我因网络而结识一个叫“云粒子”的男人，我将自己的心跌入更加寂静的深渊。
我在婚姻的海洋里，抓住比稻草更为纤细的蚕丝，不发出任何求救的呼声，而这细细的蚕丝却被织成一张纤巧的网，让我在海洋里浮沉。我想，我既然跳不出浩瀚无际的大海，那就随波逐流，在这张网里无声无息的死去吧。
可这是一张怎样的网？我的沉默让它将我束缚得更加窒息，我以为我可以承受这样的窒息，因为我的将来，写满了无望，但当我在每一个夜深人静、连网络都陷入寂静之时，我却在心底如此的渴盼着一个ＩＤ来温暖我的心房。
我呼喊着这么一个ＩＤ——云粒子，却不发出任何声响；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在网络中我只有歇斯底里的疯狂，以这样的疯狂来告诉世人我对网络的热情，来告诉世人我的幸福与快乐。
我编造着各种幸福的借口，勾画出各种幸福的场景，在别人的羡慕声中，无声的低泣。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如果云粒子知道我此刻的心情，他又会作何感想？
云粒子，消失于我的网络，却走进了我的生活。但我不能让他走进我的生活，因为，我要守侯一扇门，一扇等待丈夫夜归的门。日日夜夜，日日夜夜。
二、
日日夜夜，夜夜日日，那扇守侯的门，依然是空空荡荡，进出的脚步，除了女儿，便是我自己。既生瑜，何生亮？上苍既然不给我一个完整的丈夫，完整的家庭，又何苦让我结此尘缘？既然让我结此尘缘，又何必让另一个女子来分享我的丈夫？既然给我另一份尘缘，又何必让我有所牵袢给我今生的至爱我的女儿？又何不给我以勇气让我飞向另一片天空？
当我将这一切烦恼抛于脑后，将云粒子深深的沉入我的记忆时，这已是云粒子离开树下的第二个春天。我的心又恢复了寂静，不作任何他想。我又回到了我曾习惯了的生活——日夜趴在网上。
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当北国的二月还飘着漫天的雪花时，南国的天空，已充满了温暖的阳光。
我的ＱＱ如往常一样跳动着一个可爱的企鹅，我漫不经心的点开它，跳入我的眼的，却是云粒子发来的问候：好久不见，你好吗？南国已是春天，愿你沐浴在南国的阳光之中。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得不知所措，是惊讶？是激动？是惶惑？是喜悦？我无从分晓。沉默片刻，强压住狂乱的心跳，故作安静的打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真的吗？”
“真的。”
“祝福你！”
“谢谢。”
无言、沉默……匆匆几句，短短几字，我们便陷入深深的沉默，但我知道，他的心比我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我说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代表着一种怎样的宁静；而我也知道，我心的沉重，是这份再见他后的喜悦中的哀伤。既然缘分遥不可及，何不让我们就此相忘于网络？天涯海角，从此不再相干。
三、
云粒子再回网络，再回论坛，他发来大量的有关西藏的图片和文字，而我则从他的文字里读到了太多的孤寂和无奈，让我沉静的心陷入疼痛。在那神鹰翱翔的蓝天之下，我从他的文字里揣想着他的模样，抚摩着他额上岁月的痕迹。
当再次相见的喜悦渐渐淡去，我已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在内心开始对他依恋以来，他在网的时候，我缠着他说话，他不在网的时候，我的忧愁便袭上心头，那种淡淡的失落，比他上一次离开网络，更加让我难以忍受。因为从前，我不知道他的爱恋，而现在，我真切的渴望着他的爱怜。我想，我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态，应是人们所说的网恋了吧？
我不想承认我有网恋，因为我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我不愿接受我有网恋这一现实，因为我不能背叛我的家庭，尽管我的婚姻名存实亡，但我不愿是一位让人轻看的女人。
可是，情感与理智的混战，我却无法让他们分出高下。我只能在网络与现实中，左右摇摆，在痛苦无奈与甜蜜喜悦中煎熬。
夜，是寂寞的朋友，是理智的天敌。
然而，夜却又是如此的叫人盼望。我盼望着每一个黑夜的到来，这样，云粒子便可与我在网络中，在每一条来来往往的短信中，谈尽天下趣事，伴我甜甜入梦。
在一个深夜，我已入梦，突然手机的振动将我惊醒，原是一条来自云粒子的短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在看你的照片。”
我知道他在看哪一张照片，因为我只给了他一张照片，那是在水边洗足的镜头。而他所说的“桃”，则是指我的另一个网名“妫砉桃芙”而已，桃、芙都是美丽的花，而云粒子，也时常叫我桃妖。
然而，他只知“桃之灼灼”，却不知道妫乃春秋时期的息国夫人，因面如桃花而被称作“桃花夫人”，却因丈夫息侯兵败于楚王被强为楚王妾，妫受辱而沉默，三年来不发一言，最后撞墙而死。我虽非为他人妾，然丈夫经年不曾归家，我连妾都不如，这难道不是更大的耻辱吗？云粒子不知这个看似美丽的网名背后的悲哀，我又何必再说什么，就让这个美丽在他心中永远的美丽下去吧。
“还没睡？”我回道。
“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又如何？”
“寤寐求之”
“寤寐求之？是‘死生锲阔’还是逗逗我，然后任我‘雨雪霏霏’？”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桃妖，嫁给我！”
如果说我刚才与云粒子的对话我还处与朦胧的睡梦状态话，那么此刻，这沉甸甸的“嫁给我”三个字，却让我的脑子彻底的清醒，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或许我该告诉他这不可能，但如果这样，倘若对方是玩笑戏言，我岂不是自讨没趣，但如果是肺腑之言，我如此回绝，那么，我日日与他在网上交谈又算什么？我岂不成了游戏他人感情之人？
可是，我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给他，还如此与他密切往来，我不是游戏别人的情感又是什么？好在云粒子无妻，倘若有妻，我岂不是罪加一等破坏他人家庭？
人间情字最难写，一声叹息怎解我情与理的纠缠？
我无言，关掉手机，却睁眼到天亮。
四、
丈夫终于回来了，在女儿的生日之时。吃完女儿的生日蛋糕，在女儿的挽留之下，翩然离去。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对我说分手；我同样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对他说分手。也许，我这做母亲的，是不愿给女儿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吧。可她的父亲常年不归，我这做母亲的，即使守着这个家，又怎会是个合格的母亲？
我心痛楚！
“在吗？在做什么？”我给云粒子的ＱＱ发去消息。每当我失意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找他说话。
“在，在看贴文。”
“他，回来了。”
“哦，该回来，今天是女儿生日。”
“恩。”
“他没说什么？”
“没有！”
“你们吵架了？”
“没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什么都别说。”
……
就这样，我们又陷入沉默之中。
“云，等你百岁之时我飞来看你，我百岁之时你来看我好不好？”我首先打破长长的沉默。
“好！”
“真的？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我等你。”
……
“云，原谅我，有些话我一直不敢说。”
“不敢说就不说，别为难自己。”
“可我很想说，我很想你知道，其实，我很想你。”
“你不说，我知道。因你说过，有些话，不说，比说了更加悠长。”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我现在，终于深切的明了这句诗的含义，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亦想你。”
“寤寐思服。”
“辗转反侧。”
接到云粒子的这句“辗转反侧”，我泪如雨下，世间还有什么能比此刻我们这种两心的相通和默契更加让我感动的呢？同样，世间还有什么无奈能比得上我们这种两心相悦却又天堑难越呢？我要死守我的婚姻和家庭，我惟有让这份感情在网络中燃烧，然后将自己化为灰烬消失于网络。
“执君之手”
“与君偕老！”
五、
丈夫再一次回到家中，乘着女儿上学未归。他明确的对我提出分手，我本该大舒一口气，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绝望得肝肠寸断。是不舍这十几年的感情？还是不甘这十几年的青春与付出换来如此的结局？拟或我的内心深处依然爱着我的丈夫？
当大门沉重的将他关与门外，我便永远消失于他的世界，即使我有万般愁苦，命运亦不会垂怜于我让丈夫回头。
绝望与耻辱将我重重重压，我失去了理智，服下大量平时积攒下来的安眠药。
朦胧之中，女儿在摇动着我的身躯……，我听到了女儿的哭泣，听到了女儿哭喊着“妈妈”，哭喊着“妈妈，妈妈，你不要死呀……”
“妈妈，妈妈，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妈妈，妈妈，妈妈啊……”
“妈妈，妈妈，你醒醒，你醒醒啊……”
“妈妈，妈妈，你怎么啦？……”
“妈妈啊，你怎么不要女儿啦……”
“妈妈，妈妈，你看看我啊……”
我无力睁眼再看她一眼……
我心已死……
我魂已去……
世间再无长物值得我留恋……
纵是女儿的哭声，亦不能让我僵硬的心肠掉下半滴眼泪。
可是，可是，是什么湿润了我的眼睛？是什么热流从我的眼眶奔涌而出？
鬼，鬼，可怕的小鬼，牛头马面的小鬼，你们的绳索怎么如此的结实？
沉，下沉，可怕的下沉……
无底的深渊，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寂静，如此的叫人心慌……
看哪，那是什么？头顶的一束光亮？还是拯救我的上帝之手？
女儿，我的女儿，你在哪里？……
不！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要我的女儿！我要陪着我的女儿！我要看着她长大！
我怎么会是如此的轻？轻得不若一片鸿毛！
上升！上升！朝着那一束光亮，我轻轻的飘着往上升去……
六、
当我醒来的时候，云粒子和女儿就站在我的身边，而我，躺在洁白的病房里。
“醒来了？！醒来就好。”云粒子微笑着说。
“是你救的我吧？谢谢你！”我虚弱的对他笑了笑。
“前几天老是眼跳，正好有事出差，我就从西藏回来了。刚巧打了你的电话，小倩在电话里哭，我就赶来了，也是碰巧的事。”小倩就是我的女儿。
“是够巧的，没有这巧，我就再也见不着我的女儿了。谢谢你。”
“你身体还虚着呢，少说点话，我和小倩就在你身边，你安心休息吧，早点养好身体好回家。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我在心底重复的这四个字。它们无比的温馨。眼泪肆无忌惮的往外淌。
“妈妈别哭，哭了就不是勇敢的人了。”女儿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说。
我点了点头，又闭上了双眼。
在医院的几天，云粒子每天都带着女儿来照看我，我的甜蜜中透着酸楚，虽然经过生死大劫，一些事，我可以释怀，却无法忘怀。
出院的这天，先生出现在医院。
“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是来接你的。”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先生看了看旁边的女儿和云粒子，女儿不出声，云粒子也不说话。
“你都看到了，有人接我回家了，你安心回你的家吧。”
“家慧，原谅我，我知道你是气我的，没人可以接你回家，惟有我。”
“别太自信了。你有你的去处，我也有我的归宿。再说，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你就安心回你的家吧。”
先生听言，惊愕的看着云粒子，沉默片刻，转身离去，离去前留下一句话：房子是你的。
先生走后，云粒子叹息了一声，说：
“你这是何必？即使是想让他安心的离去，即使是不想因自己的此举而让他心背负内疚，你也不该拿我们的清白做代价，要知道，人最重要的就是清白，更何况你还是女人。”
“你明白我心，就替我背此黑锅吧，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另外，我可以自己回家，改日我们再见，不必担心我，我会很好的活着。”
“你，……”
云粒子无法说服我的坚持，只好让我自己带着女儿回家。
七、
回到家，打开热水器，在水雾氤氲中，我将一切痛苦与悲伤，快乐与幸福，一起洗去。我要轻松上阵，从此面对我新的人生。我将带着我的女儿，走过人世间的每一寸征途，这，才是我这个做母亲应该做的事。
三天之后，云粒子再次登门。当我容光焕发的站在他的面前时，我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惊讶与喜悦。我抱着他，紧紧的抱着他，然后伸手去解他的衣扣，轻声的对他说：
“要我吧！我不能让你背上诬枉的黑锅。”
“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了让他安心，搭上我们的清白；你为了你的内疚，就不顾我的感受要让我的清白终生不得洗清吗？”云粒子猛然推开了我，“你究竟想将我置于何地？”“是的，我不否认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也不否认我有多么的渴盼得到你，可是，我要的却不是这样的方式，你是在报恩！你不是爱我！你爱的依然是他——你那个背叛你的丈夫！”
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轻率之举会换来云粒子如此大的反应，我知道我那天在医院对不起他，我也知道我今天的举动，也确实是因为内疚，因为爱的火焰，在经过此次生死劫难时，已远离我的心，我还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收拾好自己受伤的心和自尊，重新去爱。爱一个人，需要纯粹的心，不带有报恩，也不带有抱怨。
房子我没有要，我只找先生要了十万元存款，那是给女儿备下的教育经费。在这个物质世界里，我不得不为女儿的将来做考虑。
侯机厅的广播里传来登机的催促，女儿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妈妈，我们去到外婆那儿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小倩，我们一切重新开始！”
“什么叫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就是……”
2006年2月13日 23：01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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