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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吧台的一隅,我感到背后不断闪烁的妖娆的灯光向我抛撒着柔情的媚眼。可我知道我已无法享乐,自从我开始写关于波的故事,我就拒绝了享乐,因为我已不能享乐。所有经过的岁月曾经深深地沉积在我的心里,如今被一下子翻卷了出来,就如一湾平静的水泊,因为地心的振动,把积郁于腹底的泥沙翻卷而出,使水泊变得急流汹涌、浊浪涛涛。 一个在额角和头顶处染了八九缕白色头发的男孩在离我不远的灯光下咧开嘴冲我笑笑,我看到他年青的心在银白色紧身T恤儿底下不安分而且狂燥的跳动,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不安分与狂燥,我想有人因为内心深处无法排解的不安而狂燥去做很多事情,譬如去看书去吹风去购物去爬山去染头发去穿肚兜装去穿内衣蹦迪,去交友去做爱去喝酒去耍酒疯…… 白头发向我走了过来,离我越近我就越发现他的衣着打扮和体形酷似某个红透半边天的综艺节目里那个瘦弱而甜美的弱小的男子汉主持人,我甚至可以数得清他紧身T恤儿下面有几条胁骨。白头发站在我的面前,白头发一副想扮酷的模样,这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更加青春靓丽。我是个老人了,我想。 白头发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我看着他,我听得到他心脏跳动的年青的声音,我能看见散发着少年气息的汗水在他懵懂的紧张中从他青春的皮肤下快乐的渗出。 我想,孩子,你想寻找什么呢? 我问:“波,你在找谁?”波没有回答,只是把无意识投向四方的目光有意识的投向手中的酒杯,我咬住下唇,我尝到了一股腥鲜的滋味。 其实我知道波在四下寻找小乔,这个城市是那么的小,小到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群中不断的相遇。如果没有今天下午波也不会那么紧张。周日下午城市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是由无数个陌生的面孔和偶尔几个熟悉的脸组成,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认为你有多么重要。波握着我的手走在街头我感受着波身体,波的步子很大足音很轻波的身体一向柔软而轻捷,我喜欢波轻盈而挺拨的肢体,我半垂着眼睛我模模糊糊地想我希望和波白首到老。然后我感到波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我知道,一定是小乔。我抬起头看波,波的目光停在街对面的一点,波的喉节缓缓而坚定的滑动。小乔和方卓明一前一后地从一所大门里走出来,在秋天高远而明亮的太阳下脸色阴沉地从一所大门里走出来。小乔微微垂着头小乔的肩膀向下垮着小乔显得心事重重,小乔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可以看到小乔的脸上和眼角有着痛苦留下来的皱纹,这使小乔显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老态。方卓明嘴里叼着一只烟跟在小乔身后方卓明看着小乔的背影向地上吐了一口唾味。波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波的身体挺了挺。我看到小乔和方卓明身后的那所门,门口白漆刷的墙板和雪红“十”字和板书分外醒目。“主治各种牙病、性病、确诊早孕、无痛刮宫”。我的手心动了一下,波把握着我的手慢慢松开。 我知道波是在寻找小乔。这个城市是那么的小,何况我们本来就是经常出入同一类地方的人。 舞池的中央方卓明和一个穿着火辣辣的红色紧身衣的妖艳女人在贴身热舞。波低垂着眼睛,小蛇在他的身边坐着,小蛇穿一件长长的黑色T恤,T恤很宽很长,很宽很长的T恤遮盖住小蛇的腰和臂部。我知道在又长又宽的T恤下面的腰上别着晶亮的金属二节棍,我还知道在臂部的后兜里插着开了刃的雪亮的钢刀,我更知道小蛇很会打架。我死死的盯着波,轻轻捉住波的手我感觉到波的手冰凉冰凉。我知道波如果俯在小蛇的耳边轻轻说一句话,就会有八个以上和小蛇一样能打的男孩撩起和小蛇一样款式的又宽又长的T恤,抽出别着的刀子斧子棍子链子锤扑向方卓明。波的手在我的手中像一块僵便的木头,我不由自主地使劲攥住波的手,波突然把脸转向我,我忧心冲冲地看着波,波的眼睛里有让我心慌的东西。波突然向小蛇转过头去,我的心跳在一瞬间停住,我几乎已经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之后波会遭遇到什么,我和波都清楚方卓明的爸爸将方卓明视若珍宝。波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波对小蛇说:“你和弟兄们再玩会儿吧,我们先走了。”我抬起头,波冲我笑笑,拉我站起来,我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我看见小蛇不知在冲谁笑,脸上的笑容纯真灿烂的像一个不黯世事的婴儿。 走在外面的星光下,“流行”里的嘈杂的声音就像夜晚的梦境被白天惊醒一样变得不真实和遥远,波一直拉着我的手,波的头抬起,波生平第一次把头抬起向天空,我的手在波的掌心里感受着波的体温,波的手渐渐地变得温暖起来。 波突然开口对我说:“你刚才很怕我让人去废了方卓明,是吗。”波说话的声音像夜晚的天空的颜色。 我的手一抖,我发现我的手痉挛了似地团在一起。波一定认为我对方卓明难以忘怀。波许久没有再开口,不开口的波让我心慌意乱,我抬起头来,我看到了波的眼睛。波的眼睛很亮也很透明,波的眼睛正凝视着我,波的眼睛温柔如水。波的微笑里有晴朗的夜晚的净洁天色,夜晚突然之间丰硕了起来。波伸出左手来轻拂着我的脸颊,右手温柔地环住我的腰把我拉向他,我和波之间没有距离。我抬起手轻轻地盖住波在我的脸颊上细腻探索的手,波的脸慢慢向我靠近,波的嘴唇履在我的唇上。我看见满天的星光都在荡漾,在我第一个吻里我宣布我可怕的命运终于被逼退。 这一夜我在波细瘦而结实的臂弯里睡着,波用他的两只手臂牢牢的抱住我的腰,我的胸膛紧紧贴着波的胁骨,我的身上布满了波的吻痕,波身上青草般的气息在我们的汗水的蒸发下更加澎勃漾溢,像夏天大草原上的气味。我知道我就是这大草原里的一株小草,所以,我睡着时安稳而甜蜜,所以我的梦境也安稳而甜蜜。 我梦见。我梦见波牵着我的手在夏天的大草原上奔跑,青草在我们脚下断裂和断口处喷溅出新鲜的汁液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里和我们的笑声一样清晰可闻。在草原美丽的黄昏里奔驰的波抱着我共骑一匹骏美的白马。瑰丽绚烂的夕阳正在我们的身后滚滚沉落。夕阳金红色的光辉照耀着我飞舞的长发像是正在燃烧的一片火焰,波的手紧紧的捉住马鬃,我缩在波的怀里,波的怀抱温暖而舒适,白马的身上和鬃毛在我眼前呈现出一种仿佛镀了金的颜色。波的手白的透明,波白的透明的手紧紧抓住金色的马鬃,波带着我在草原上飞扬。波的目光闪烁着温柔的笑意,波的嘴唇贴在我的耳畔,我快要化成一股清香的青草气息随着波的呼吸融入波的体内。白马用金色的马蹄跑走黄昏,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了下来,一大片雪白的色彩将草原淹没,不,不是雪白的颜色,是真的白雪,洁白的雪。一望无际的白色的雪。在盛夏的草原,我看到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波扶着我跳下马,雪很厚,很厚的白雪淹没了我整个的小腿,白雪白得无暇,白的无暇的雪映得夜空比白昼更加的闪亮。闪亮的晶莹的雪色照着苍茫的大地,也照着我的眼和心,我的心如一片在冬天户外的透明的玻璃般的清冷和脆薄。我看到了小乔。 我看到了小乔。我看见了血。 小乔倒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血不断从小乔身上的毛孔中汹涌而出,血在雪里片片溅开像一朵朵盛开的娇艳的杜娟花。我看见这些杜娟花迅速盛开,开遍了雪地。我回头寻找波,波却突然不见了踪影。又黏又冷血水毒蛇般缠住我的脚腕缠上我的身体,青草的气息已被血腥气淹没。我尖声大叫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