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明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动着面孔也越来越狰狞，当青松和小乔走回来的时候他突然收回了手坐正了身子再也不看我一眼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咬住牙齿垂下头我平息我的心跳和泪水，我看到我的手背上有一块乌青，我把手藏在背后，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知道我不能丢波的脸，泪水迅速在脸上洇干只留下一道晶亮的色彩。青松看看我，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青松又在看我。波摇晃着走了回来，波喝了不少酒，波，我要回家，波，和我一起回家。我无言的看着波，我希望波能看我一眼，希望波能看到我眼睛里的恐惧。青松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怕波，我害怕波不在乎我，我害怕波会拒绝我，我害怕波的任何一种拒绝，哪怕是听到波说一个“不”字，所以我从不向波做任何哪怕是最简单的要求，我只是默默地祈祷着波能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渴望着我生命里能有真实的奇迹发生。可是这一次波仍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方卓明已把他拽到了座位上。方卓明说：“今天咱们俩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回”。波手里端着他只要在舞厅和酒吧里就永远不会改变的琥珀色的酒，方卓明酒喝得很快，波喝酒的速度更快，我看到方卓明的眼神迷离起来，而波的眼睛里却永远有一块灰灰的色彩。

　　方卓明说：“你为什么要喝这种酒呢？”

　　波没有回答。

　　方卓明说：“你这酒究竟是怎么兑的，为什么永远是这种颜色。”

　　波又喝了一杯酒。

　　方卓明说：“你酒量不错啊，我还没有见过你这么大酒量的人。”

　　方卓明说：“不对，是不是你的酒有问题，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酒。”

　　方卓明说：“对，是你的酒有问题，我跟你换酒喝，我一定比你喝得还要多。”

　　方卓明伸手去拽波手里的酒杯，波的手很稳很稳地扶在酒杯上。

　　方卓明夺不到酒杯，方卓明的眼睛血红血红的。

　　方卓明看着波，方卓明说：“你没有我能喝酒，你什么都不如我，哈哈，”方卓明笑了，那声音尖锐而又迷茫，方卓明的声音穿透我的耳膜，方卓明的脸向波逼近，“你，你一直在捡我剩下的东西。”

　　“流行”里所有的一切全部向我压来，我感到那些舞蹈着的人们的每一步都踏在我心口上，嘈杂的音乐的声音更令我肢体麻木，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看到无数黑亮而阴险的丝线在我的四周张结着，并一点点迅速向我迫近。我手足冰冷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身子软软地向下滑去。这时有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那是一只属于生命的手，那只手温暖而干燥，这只手有力地握住我的手掌并且一下子把我提出了令人窒息的包围，是青松。我闭上了眼睛，不青松你应该让我沉没，我应该永远沉入无知无觉。

　　波没有说话。

　　波没有说话。波的眼睛星亮星亮的。我看见波把他手里的酒杯举到嘴边，我看见整整一杯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地流入波坚定的嘴里。我的波是那么迷人，我的波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的波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满，我的波的举动没有一点异常。但是我知道我的波离开我远去了，我知道我正在退入深水。我的手冰凉凉湿漉漉的，我的手在青松的手心里颤抖。青松突然放开我的手，我抬头去看的时候，那只将我提出无知无觉境地的手已攥成拳，一下子痛击在方卓明的眼睛上。

　　我神色茫然地看着青松和方卓明扑打成一团，我看着小乔去拦青松又去拦方卓明，我看见波在阻拦着小乔的身子。一大群人围过来围住青松和方卓明兴奋地叫嚷，我看见小乔的嘴唇焦急地动着，后来警察挥舞着警棍冲进来，我看着警察不由分说地把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拽起来，我看见方卓明和青松被带出来的时候两双眼睛里都还像喷着火。我看见波的手紧紧的抓着小乔不让小乔跟过去，我看着波小声的对小乔说着什么，我看着波扶着小乔的肩头向外面走去。从一开始一直到有警察赶来把方卓明和青松带上警车到最后，我一直在看着。我一直坐在我的座位上在看着，我不能站起来，无法站起来，也不想站起来。我置身事外。所有的人都散了，血迹虽未干却变的肮脏而干涩。“流行”里仍然是灯红酒绿，还是笑语喧哗，好象从没有发生过什么。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方卓明、青松、我的波，不是，不是我的波，那只是波，这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小乔。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我黑夜里流浪，我不想回到那个我和波的那个“家”去，我想，也许，那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我在夜色中流浪，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相携着从我身边走过。

　　当我摸索着更换了好几把钥匙想对入锁孔未果之后终于找到了家门钥匙并且很不熟练的把门锁打开的时候，我心里想，必竟我还是有个家的。我推开门，家里有一种压抑的安静，客厅里黑黑的，所有的房门都紧紧地关着。我想我爸一定某个女人在一起，我妈恐怕和往常一样去找她的那几个麻友打麻将了，她一打起麻将来经常彻夜不回家。我摸着黑向我的房间走去。这时，我妈卧室的门突然开了一道小小的缝，我妈的脸出现在那道窄窄的门缝里，我妈出现在门缝里的脸上带着一种很不自然的表情，在没有灯光的黑暗里，我妈脸上的颜色是一种腐尸般苍白灰败僵直的颜色。她披着一件衣服，一只手紧紧扶着门，一只手死死抓着胸前的衣襟，我发现她的眼神慌乱而闪烁，我觉得我能听到她比平时快近一倍的心跳声。看清我，她好像吐了一口气，脸上僵硬的肌肉很快放松皮肤也迅速柔软并且有了充满弹性的质感，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还很年青她的皮肤上甚至还散发着细腻而柔嫩着的莹白色的光泽。她用一种放下心来的口气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再看她，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我甩掉鞋，一下子倒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我妈卧室那儿传来轻轻开门的声音，客厅里响起轻缓而细碎的脚步声，大门被轻轻打开接着又被轻轻关上，我妈一个人轻轻地走回来，并关上卧室的门。我不知道我妈送什么人走了，不过我妈也不知道其实她根本没有必要送那个男人走。我知道一切人的秘密，因为我和一切人无关。我翻了一个身，我看见窗外有个又圆又大的月亮，我想，什么时候我才会住上隔音效果特别好的房子呢。后来我就睡着了。

　　天明的时候，我发现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太阳像一只圆圆的大气球一样不带丝毫张扬的火气地挂在天上，这样的太阳在酷热的夏天里简直是一种恩赐。我抬头看看床头的小表，液晶屏上的时间是6：30分。我翻了一下身，面向里躺着。我想起已经有整整四天没有见到波了。从四天前那个晚上我亲眼看着波扶着小乔走出去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虽然我知道波其实已经离开了我，而且那一晚我曾经以为我的伤已经够深够痛到不会更深更痛了，但这四天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怕是为了告诉我分手这个词这让我更加的痛不欲生。我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然后我又想起今天应该去看望青松。自从那天青松和方卓明被带走之后，青松也再也没有回来，青松被拘留在看守所里，而方卓明却在脸上擦了几块紫药水之后继续在街上张扬。我起身穿衣服，我穿一件浅灰色的连衣裙，我照照镜子镜子里的我有变黑了的下眼睑，我想如果波见到我这样的憔悴，会不会有一点儿的心痛。我又在想波了，以后再也没有波了。我抓起我的挎包，那是一只浅灰色的真皮挎包，大方而别致，那是我过生日那天，波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不，我丢下挎包，我甩甩头发，我想，今天有时间的话，我就去把长发剪掉。我打开了门。

　　我打开了门。我愣住，我看见波站在我家的门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竟然看到波就站在我家的门口，当我认为波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波站在我家的门口，站在我的面前。

　　波看着我，波没有说话，波的眼睛里有着一些什么闪烁。我看着波，我只觉得一切都从我心里淡却，只要有了波，只要看到波，我的生命里就已拥有了一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明白我不能没有波。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突然觉得我的眼睛里湿润了，我伸出双臂，一下子扑进了波的怀里，波伸出手，慢慢地揽住了我的腰，让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让我的泪水沾满了他的衣襟。波，我在心里大声喊，波，永远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波扶住我的肩头，波说：“走吧，咱们去接青松。”

　　我惊讶地抬起头，波笑笑，波的眼睛里永远有我不想弄清的东西，波说：“我找人把青松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