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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了。” 我抬起头,方卓明的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全身发抖,我看看波。 波笑了笑,举起了杯子,我看见他们俩人举杯一碰,我听着玻璃轻脆的撞击声,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切都不能改变,我知道。 方卓明说:“一起坐,我请客。” 波说:“你刚回来,应该我来请你。” 于是方卓明小乔波刘因就坐在一起。我看见方卓明在跟波喝酒,我看见方卓明在跟刘因喝酒,我看见波在跟小乔喝酒,我看小乔在和刘因喝酒。小乔和刘因笑脸盈盈吁寒问暖。 我送你们回去吧不用不用还是开车送你们回去吧挺方便的真的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想走回去我们喜欢走走走挺好你们先走吧那先走了走吧走吧走了啊再见再见走吧路上小心开车再见慢走啊慢点波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波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我知道波喝多了但是没有醉我觉得我也没有醉,我们一路走回去,兴高采烈,我看见地飘起来了飘到天上去了,满天的星星却都摔碎在地上。 这一夜波疯狂而急促的爱我,波的喘息声在我的耳边如雷一样的鸣响,我和波一样的激动而投入,汗水从我们的皮肤的各个角落的毛孔中渗出来,湿润了自己再打湿对方。很快满足的波马上倒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波的皮肤是夜色里唯一的光源,光源在我的睫毛外关闭。我没有睡,我一直在笑,轻轻地笑出声来。我枕着的那只大枕头在我的长发后面一点一点的濡湿。 我从菜篮里面拿出两根黄瓜,波喜欢吃黄瓜。我用刀把黄瓜的皮薄薄地削去一层,让水灵灵的果肉裸露在外面,再把黄瓜剖成四片,切成寸半的一段段的长条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然后把调好的芝麻酱倒在上面,我做这一切时很慢,波出门的时候告诉我一定会回来吃饭,我在等波回家,我没有问波倒底去哪里,虽然我想知道想的要命,但我没有问,我学会了沉默,那是一九八五年的我多嘴所带来的教训,我知道我对波完全放任不管是我能在波身边呆这么长久的最大原因,我心里知道如果波有一天能主动把他的去向告诉我,那么将冲破我的命运的黑线,他的命运也将为之改变,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候的到来,虽然我一直觉得我的命运不可能改变,但我仍盼着这个时刻的到来,所以我更加缄口不言。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敲门的声音温柔而安祥。我不熟悉这指节在门上撞击所发出的声音。我打开了门,门外一张纯真的笑脸展开在我的面前。大学生青松的面孔长大了的青松的面孔为什么比从前更纯洁更干净了呢? 青松微微笑着,眼里发着光:“我去过你家,没有找到你,”青松四下看了一眼,声音里突然有些不安,“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 一九八九年青松顺利地考进了艺术院校,青松走的时候我和波都去送他,我握着波的手,我的肩膀靠在波的肩膀上。青松看着我的波握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看我们的肩,然后对我笑了,我说过,青松的笑容像一朵开放在春末傍晚的迎春花。 我给青松炒菜,青松站在我身边,我对青松说话,青松微笑着看着我,青松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片透明的水晶滤去我心中的愁怅,我的话语也和青松的眼睛一样变得闪亮而清脆,我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我打开了一瓶啤酒,青松坐在我的对面,我还在对青松说着话,自从我见到青松,我就一直在说着话,好像回到几年前,而青松也好像那时一样始终微笑着听我说话,我听见的我声音清脆而闪亮,我好像好久没有用这种声音说话,也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青松微笑着,青松说:“我没有想到你炒的菜这么好吃。” 青松微笑着,青松说:“别再谈波了,说说你自己好吗。” 我的声音从我的声带里消失了。我反复地想着,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的。我叹了口气。 青松说:“你过的并不快乐……” 青松说:“他怎么……他对你不好吗……” 我摇摇着,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我摇摇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抬头看看窗外,窗户上映着那棵大榕树苍凉的枝桠黯淡的影子。我突然发现夜晚已经到来了。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我说:“你见到小乔了吗。” 青松点点头。青松说:“我看到小乔和方卓明了。” 我扭过头来看着青松,我发现我实在不应该选择这么一个话题来逃避。我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她。” 青松轻轻的笑了,青松说:“多少年过去了……”。青松的话语里有一种黯然神伤的意味,青松的语气里有一种本不该有的苍桑。 我看着青松,青松看着我,青松的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出一些衰老的神态,我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想我的脸在灯光下也一定和青松一样呈现出一种早衷的老态。我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青松一直低头喝着酒。 青松突然说:“其实,我一直等待的,都是不属于我的。” 我愣住,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波回来时已近午夜。青松早已走了,我在明亮的灯光下收拾碗筷。波吻了我一下。我闻见波身上浓烈的烟酒味儿。 波的目光落到的桌子上波的目光淡淡的溜过空的酒瓶和两副碗筷,波没有说话波伸手脱掉上衣。我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我轻声的对波说,“青松回来了,他来找咱们,留在家里吃的饭。” 波说:“嗯。” 我说:“他一直说要等你,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 波脱掉了衣服,波说:“嗯。” 我说:“他等不回来你,刚走。” 波 倒在了床上,眼睛已经闭上,波说:“嗯。” 我说:“你说你会回来吃饭的。” 波没有说话,均匀的呼吸声已经响了起来。 我站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洗碗,波,我在心里叫着波的名字。月亮的光辉像一片片破碎的凉凉的玻璃,铺在我的身上,水花溅在我的手臂上和身上。波。我感到一阵阵发冷,在夏天的夜里水管里流出的水溅在我的身上,就像冬天里冰雪包裹了我的身体我感到全身发冷。波。我的小腹一阵阵的绞痛。波。腰和下肢突然像被冻住了。波。好像有突然什令人感到恶心的东西填满了我的身体,又像猛得把五脏六腹里的一切都抽空一样的难受。波。我一下子瘫软下来,冷汗像打开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瞬间从我周身的皮肤里渗了出来。波。波。波。 从那一夜起,这种难言的隐疾就粘了上我,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正如我的命运一样的顽固,始终没有再改变。 我穿梭在不同的城市里找波,发现所有的城市都一样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所有的酒吧里的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在醉生梦死。我穿梭在不同的城市里找波,发现所有的人都对别人漠不关心关心则乱。我穿梭在不同的城市里找波,我找到过几双和波一样的眼睛,也找到过和波一样的手臂,但他们都不是波。我找不到波的一丁点儿的痕迹,就像若干年前波在所有的舞厅里都找不到小乔的一点痕迹一样。我不停的走不停的找不停的问,我迷失在同样的城市同样的酒吧和我自己的脚印里面。 ※※※※※※ 今生的守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