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阵机车的声音,我家这附近很少有人拥有装配这么强大发动机的机车。波喜欢机车,我就开始了解机车,波不喜欢吃芹菜,我就和芹菜从此绝缘,波是我的一切。波高高瘦瘦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进门来。我扑起波的怀里,两天没有见到波使我心烦意乱,而见到波的第一眼,平静的安乐又回到了我的心里。波拍了拍我的肩,牵着我的手走到外面去。一辆崭新的雅马哈4OO停在那里,机车身上黑色的车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怔在那儿,我看看波,波的眼睛在阳光里微微眯着,波的目光在明亮的光线里含义不明。我不知道波从哪儿弄来的这辆摩托车波从来不开别人的车,但我知道波弄这辆车来并不是因为我。是的,我知道。我温顺地跨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波的身子陷进车座里,我俯身趴在波的背上,我紧紧地抱着波的腰,波后背上的骨头顶起皮肤,硌着我的皮肉。机车飞快地在奔驰,我的长发向后飞舞也向前飘。你知道我的头发几乎和小乔的一样长。摩托车飞快的跑着,我和小乔一样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我前面开车的人是波。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但我无能为力,你知道我对一切都永远无能为力。我知道小乔永远在波的心底里生活着,就像方卓明永远在我心底里存在一样。我无力把方卓明从我的心里排除,我也无力把小乔从波的心里排除。但至少我希望小乔在波心里不要像方卓明在我心里的样子,方卓明在我的心里是一抹阴影,是一块疥疮,是一道永远难以愈合的丑陋的伤口。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方卓明在和一个女孩的哥哥打了一架后,第二天就被他的父亲送去北京。方卓明走了之后,有关他的记忆被我埋藏于心里最深的地方,经年不敢想起。我希望我能够忘掉一切,但我知道,这是我真正无法忘怀的记忆。
一九九O年初夏的那个上午,波开了一辆崭新的雅马哈4OO来找我,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俯身抱着波的腰,我用左边的脸颊贴住波的后背。机车飞快地穿过大街小巷,在初夏上午并不太热的美丽而清静的阳光里,我的泪水和长发一起飞舞。
在初夏上午并不太热的美丽的阳光里,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一抹乍眼的白色触动我眼睛的末梢神精,一道讥讽的微笑粘在我的背上,让我冷汗淋淋,我的胃一阵翻腾,我强忍住欲呕的感觉,但是并不太久以前的过往潮水般涌来,那些让我永生难忘的人和事令我窒息。我知道一切将改变。我害怕我将再一次沦入地狱,我的地狱。我紧紧抱住了波的腰。
我紧紧抱住了波的腰。我发誓刚才一掠而过的人影,是方卓明。
我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清静而温和的初夏之夜的风轻轻佛过,柔和的像情人的手,但我没有去感觉温柔风,我的心若潮水,在那天遇到方卓明的目光之后,我的心一直不得平静。即便是在波的怀抱里,我也经常整夜难眠。我感到灾难又一次悄悄的走近,我不知道这些灾难来自何方,我只知道它跟在方卓明讥讽的眼睛后面走来,我能听到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知道我不能阻止命运。
我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清静而温和的初夏之夜的微风让我更加心烦意乱。我漫无目的的游荡,我的心乱如潮水。我不知道波在哪里,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从没有问过他会去哪里要做什么,我告诉别人和我自己说我信任波,我无条件的信任他,但是波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心乱如麻。我知道我对波的这种信任并不是起源于真正信任,而是一种源自于我心深处的恐惧。是的,我害怕,我害怕现在属于我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我害怕属于我的波最终会离我而去。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手中的这些珍宝,我知道没有了它我不能生活。然而我的命运早已被注定,从一九七八年波的父亲用他软绵绵的手抚摸我八岁的生命之后,我的命运已被注定,虽然我一直不想承认,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件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清静而温和的初夏之夜的微风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气味和声音,那是属于夏天的夜晚特有的气息和声音。这混和了各种声音和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在这样的气息中惶惶不安,我的额头渗出汗水来。我看见我的穿白色连衣裙的影子彷徨而迷惘地站在那里。
我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一个已不再年青的看起来有点面熟的女人与我擦肩而过,浓浓的脂粉气窒息着夜晚的清凉,我看见她夸张而可笑却又是不经意地扭动着她肥大的臀部,色素沉淀的写满骄傲与不屑的脸高高地抬起,我想这女人年青时一定还算得上是个漂亮的女人,她那双算不上太大却精亮有神的眼睛曾经一定吸引过不少男人的目光,但现在皱纹已堆累在眼睛四周,再漂亮的眼睛在皱纹包围中也会变得不堪入目。女人的衰老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我在心里伤感的缅怀着女人的暮年,一股淡淡的青洌洌的气息加杂在浓郁的脂粉香里蜿蜒而来,我的心一亮,我的波一定就在附近。我四处张望,青洌洌的气息随着那女人的走远和晚风的吹拂渐渐淡去,波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在我前面遥远的街口,我看到波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笑着向波跑去,波牵住我的手,我看见霓虹闪耀在波的眼睛里,有了波,我的心不再乱如麻草,我知道,波是我生命里的依靠。
波牵着我的手走在街头,清静而温和的初夏之夜的微风让我心情愉快。波牵着我的手,波说我们去吃饭。夏夜去街头练摊也是我们的娱乐,老宋的烤羊肉串一直是这个城市里闻名的烧烤食品。我们和其他人一样常去老宋那里要几个小菜喝两杯扎啤吃几十串羊肉。我突然发现波不走了,因为我也一样停下来。我看一辆乳白色吉普车带着一声厉响停在老宋的摊子前面,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另一面的车门一开,一个穿橙红色紧身短背心和牛仔短裤的长发女孩也从车厢里跳了下来。我的呼吸突然闭住,那男人的笑越来越成熟而有诱惑力,那女孩也越来越性感洒脱让人为之心跳。我紧紧的抓住波的手,我想向后退,我想逃,波却带着我的向前走去。不我不想去我不愿意去面对我在心里对波说,波回答我,该面对的不论早晚都得面对。
我们坐在我们平常爱坐的位子上,我们在吃羊肉串喝扎啤,渗了水的扎啤不知道为什么酒力这么足,我感到全身发烫,头晕脑涨,我知道我自己已食不知味,美味的羊肉在我的嘴里如同咀蜡。 方卓明和小乔就坐在离我们两三步远的那张桌子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傻乎乎地看着波,波的脸在阴影里微微垂着我从他线条柔和的光洁的下巴上看不到一点内容。我突然发现波离我其实很遥远,这个世界上我只是孤伶伶的一个人。我突然觉得天地之间起了雾了,我擦了擦了眼睛,看见满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