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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夜雨寺座落在南郊的一个山腰上,脚下是滔滔江水。平时来的人不多,冷冷清清的,寥寥几个跪拜的善男信女都是附近的村民。但是每到过节,就会有无数的车辆从城里出来,颠簸在那蜿蜒的山路上,然后停在山脚下,走出一路路的红男绿女上山游玩。 卫一剑一行顺着石梯往上爬。小妹和田登科噔噔噔跑在前面。他和文馨服侍着两位拄着竹杖的老太太一步一步地向上挪动。 母亲说:我和刘妈慢慢走,你们就在上面庙门前等就是。 母亲一再催促,文馨嘱咐了再嘱咐,才和卫一剑走到前面去了。 这时上山的游客还不是很多,石梯显得宽宽大大的,两边的翠竹在晨风中摇曳,抖落遍身的露珠,发出飒飒飒的响声来。卫一剑不由念起孟浩然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诗句来。 文馨调皮地问:竹露倒是滴着清响,但是哪有荷风送香气来呀? 卫一剑诡谲地笑笑,反问:真的没有荷风吗? 文馨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所指,挥舞着手要打他。卫一剑嘿嘿一笑,跑到前边去了。百步之上,妹妹和田登科正俯瞰着,喂喂喂招呼着他们哩。 撵上卫一剑,文馨靠着他站住,问:夜雨寺的名字是不是从李伤隐的《夜雨寄北》来的? 卫一剑说:我倒是希望如此。我也喜欢他的句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无限深情竟然用这样平白的话说出来,让人感动。 但文馨说她总觉得这首诗太压抑了,感动归感动,却蕴藏着太多太多的伤感和无奈。 卫一剑说:你觉不觉得,好像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和伤感站在一起?艳丽欢快的似乎总显得俗气,没有品味哩。 爬完了石梯,上到寺庙前,看见妹妹正摆了姿势等田登科拍照。田登科回转身出其不意地给卫一剑文馨来了一张抓拍。 噼噼啪啪闪了很多张照片之后,田登科好奇地问起卫一剑,这夜雨寺是不是跟李伤隐的那首巴山夜雨的诗有关。 于是,卫一剑便带着他们来到寺庙背后,走到一块石碑前,从那模糊的字迹里,卫一剑念道: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然后说,这是白居易的一首名叫《夜雨》的诗,看样子夜雨寺的名字应该来自这儿。但是一位搞文物研究的朋友坚持说是从李伤隐那儿来的,他还为此写了洋洋洒洒的一篇几万字的论文哩。 妹妹说:管它是怎么来的!走,我们又去拍照嘛。 文馨看见妹妹今天穿了一件玫瑰红的蝙蝠衫,配上齐膝的浅灰色短裙,人显得格外的亮丽,她便后悔自己身上的藕绿色衣裙了。 大殿里不时响起佛钟的悠远鸣响,招引着香客们进去。 卫一剑看见拈花微笑的观音脚下,信徒们依次跪在蒲团上,弯下腰的时候,旁边着黄色袈裟的僧人便用木捶轻轻敲击悬吊着的佛钟,佛钟纹丝不动,但那浑厚木讷的声响却从容地荡开,一圈一圈地回旋在心间。这时刻,从不信佛的卫一剑对佛似乎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和体验。 母亲和刘妈都脱下了外套,用手抱着,终于爬上来了。 文馨从行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裂成两半,铺在石凳上让两位老人坐下。母亲看着身边那棵千年柏树,说:刘妈,你看看,这柏树比我们还老哩。 卫一剑在旁边插话说:据说这棵柏树是夜雨寺的第一代主持亲手种下的哩。本来那边还种了一棵的,但后来一次雷击把那棵劈断了,所以那边就只剩下一根枯桩了。 当他们前前后后往大殿里去,那些兜售香蜡纸竹的小贩便围上来推销了。卫一剑置之不理,就有人自言自语:舍得,舍得,舍了才能得嘛。 母亲听了心里喜欢,就停下来挑选。 来到泥塑的观音像下,文馨捐了香油钱,等跪在蒲团上的人们起身散开,他们便跪下了。母亲和刘妈跪在最前面,第二排是卫一剑和文馨,妹妹和田登科跪在第三排。母亲回头说,大家都许个愿嘛。 文馨侧了眼,看见卫一剑双手合什,闭着眼,很虔诚的样子,觉得很有几分可笑,但自己也赶紧跟着做了。佛钟敲响,一共九响。僧人一边敲钟,一边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祈福祝愿的套话。妹妹叽叽咕咕笑着。 也就在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正商量着下山去吃农家乐的泉水豆花。卫一剑被一位穿红色袈裟的和尚叫住了。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便说:施主留步。 卫一剑看着面前的这位级别不低的和尚,面目慈善,眉宇之间透出一丝亲切,就双手合什,恭敬地问:高僧有何指教? 和尚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阿弥陀佛。施主认不得贫僧,贫僧认不得施主。萍水相逢,相逢是缘。 卫一剑从那幽深的笑意里一下子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不就是自己高中的那位半夜常常说梦话后来考上佛学院的同学嘛,赶紧笑言:缘起缘灭,花开花落,自在随心,阿弥陀佛。 八十四 眼看七天的长假就要一晃而过了,当送走了母亲一行人之后,卫一剑和文馨忙得意犹未尽似的,接着利用剩下的一天假算计婚礼来宾人数,书写请帖。最后去联系教堂以及酒店。 卫一剑把那些请帖分装在三个口袋里,一包是文馨要送给朋友的,一包是他要送给自己的亲戚朋友的,一包是需要邮寄的。他忽然觉得好笑,文馨问他笑什么。 他说:我们将举办一个中西合璧的婚礼哩!先是在教堂像个白痴似的听那比我们还傻乎乎的神甫问愿意娶文馨小姐为妻吗,然后我回答愿意。听着赞美诗和婚礼进行曲,像是只有天堂里才有的神圣礼仪哩。结果却浩浩荡荡开往酒楼,摆开宴席大吃大嚼,划拳喝酒,一下子就从天堂陷落到了红红火火的世俗。这不是有点可笑吗?呵呵! 文馨却说: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笑。婚姻嘛,本来就应该这样子,既有神圣的一面,又有它世俗的一面。神圣的是珍惜缘份,世俗的是过好日子。 见他们收起请帖,刘妈过来问:小姐呀,我的请帖呢? 文馨笑了,说:刘妈,到时你就直接跟着车子去就是了,还要什么请帖呢,是不是? 刘妈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来了,嘟囔着:你总得给一份给我儿子媳妇嘛,他们说了要来参加你的婚礼的。媛媛再三说过。 卫一剑连忙陪不是,说:对不起,对不起,刘妈,我这就写,这就写! 捧起大红的帖子,刘妈乐呵呵地笑了。 他们赶在邮局关门之前,终于寄出了需要邮寄的请帖。从邮局出来,卫一剑手把方向盘问:是直接回家吗? 文馨来了兴致,说:我们去好吃街吃火锅吧,好不好? 卫一剑说:好哇!但是刘妈又会有意见喽。 文馨摸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刘妈呀,我文馨。有个朋友请客哩,我们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你弄起吃了早点休息嘛,这几天你也够累的了。好,好,再见! 车子开到好吃街,两边的火锅才刚刚摆好阵势,只见老板们指挥服务小姐忙着做这样做那样。他们来到去年秋天那个夜晚就座的地方,老板端上茶水来,递上菜单。 卫一剑接过菜单,说:我们来早了哈。 老板说:不早不早,正好!你们今天不来,明天再来的话,恐怕就吃不到火锅啦。 文馨问:怎么了?老板另谋高就了? 老板说:怎么了?你没看到巷口墙壁上的字啊? 文馨问:什么字? 老板说:拆呀!这一条街都被宏大公司买断了,说是拆掉后盖什么宏大商贸中心哟!昨天晚上就开了一辆车来,喇叭里吼着哩。唉,非要把我们赶到店子里去,每个月起码要多交上五百元的税呀,你叫我们这些混口稀饭喝的下岗工人还怎么过啊。 听老板一说,卫一剑就想起,去年为好吃街的事儿,宏大公司就做了些手脚,结果被政协的一伙老头跑到市府,以百年老街应该保护为由阻止了。没想到,可怜的老街终究还是难逃被拆的厄运。非要把所有的火锅搬进店堂里去干什么呢,卫一剑想,是嫌街头巷尾围着吃喝不雅吗,还是看不得小老百姓享受这些价廉物美的美食呢? 看见对面卖正宗北方水饺的摊主挂出牌子,牌子上写着:五折消费就此一晚,告别老街挥泪甩卖。文馨便感伤地说:唉,没想到我们赶上了好吃街的末日呀! 锅里还是那么红艳地翻滚着,菜肴也依然是那么丰盛,但卫一剑和文馨吃着就是没有了过去的那份开心。 见文馨闷着,卫一剑说笑道:文馨啦,你知道吃火锅的四项基本原则吗? 文馨说不知道。 卫一剑就扳着指头,一项一项说:第一项,不分上席下席,老少平等;第二项,不论姓荤姓素,好吃就行;第三项,各取所需,多捞多得。第四项,嗯。。。。。。想不起来喽。 坐在旁边抽烟的老板搭腔说:第四项,撑死胆大,饿死胆小嘛。 两瓶啤酒喝完了。 卫一剑要了一碗饭,文馨要了一碗玉米粥,吃完便挽了手在老街转悠,他们想再看看这条明天就将从这个城市消失的街道。这时华灯初上,各个摊位都坐得满满的了。卫一剑一边走,一边说起这条街的历史,文馨听得津津有味。 弯弯曲曲的五六百米长的街道,不一会儿就走了个来回。就在他们靠近停在巷口的宝马的那一瞬间,忽然从身后飞来一辆摩托。文馨从宝马的反光镜里看见了,挽住卫一剑的手没命地一拖,结果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望着呼啸而过的摩托跑远了,文馨才回过神来,感觉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 http://damoguyanwenxue.tianyablog.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