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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卫一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捉住申家富了。 据把他押解回来的警察讲,申家富手持一本护照正要穿过深圳口岸去香港,被一位巡逻的警察发现了。虽然他戴了一头假发,一副墨镜,扮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台商港商的模样,但他走到窗口,双脚打颤,早早地掏出来的护照捏在手上也抖动个不停,便露了馅儿。可能是东躲西藏的几个月时间耗尽了他本来的镇定吧,就这样子落入法网了。 在看守所里,卫一剑终于见到了曾经大红大紫的农民企业家申家富。这时的他剪掉了头发,一张阔脸显得特别宽大,但眼皮耷拉,脸色憔悴,早已丧失了往日风采。一双肥肥的胖手在小巧精致的手铐约束下,再也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乖乖地伏在膝上。 警察向申家富交待了好好配合记者采访的话语之后,便盯了卫一剑一眼,出去了。 更让卫一剑没想到的是,申家富竟然像竹筒里倒豆子一样,把他怎样从一个收荒匠起家,怎样办厂,怎样混上市人大代表,怎样收购死猪肉做罐头等等一切都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他话语罗嗦,常常说到这儿,一会儿便扯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卫一剑不得不重新拖回他的乱糟糟的思维。叙述中,偶尔夹杂一点个人的感慨,一声叹气,一点悔恨,都表达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味。 他说:兄弟,有时候是你没办法呀!俗话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谁不想有一万赚两万,有三万赚四万哪。都是钱害人!都是钱害人!唉,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啊。你晓不晓得,你莫看我招待那些干部山珍海味的,给他们送礼也出手大方,但是你知不知道,我除了打一点业务麻将应酬上面来检查的,根本就不赌钱,更没有包什么二奶,找什么情人。我在家里穿几十元一套的衣服,吃咸菜稀饭。哈哈哈,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唉,晚了,完啦。 当他脚下丢了十来个烟头的时候,他眼睛怔怔的了,瞳仁空空的,仿佛一个虚无的洞穴。卫一剑看看记下了十来页的篇幅,他也再说不出什么新东西了,再问下去,他不是重复,就剩下痛心疾首的感慨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卫一剑把桌上剩下的半包烟递给了他,再掏出荷包里没有开封的另一包,也递了过去。他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申家富被铐在一起的双手很别扭地接过香烟,突然哭诉起来:风光的时候,都是弟兄,说什么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啊!都他妈盯着我那两个钱啊!现在而今,你们都跑哪儿去了?啊?都到哪儿去了? 警察听得哭声,前来制止。卫一剑见申家富肥胖的脸膛上泪水横流,便递过一袋纸巾,出门走了。 刚出了看守所大门,一个带了很多行李的老人便叫住他问:同志,请问,这儿是不是看守所? 卫一剑一看,这弯腰驼背的老人不就是申家富的那位看守大门的叔父吗?他好像认不得自己了。把他引进看守所,给警察耳语了几句,卫一剑才出门跨上幸福摩托离去了。 一路上,卫一剑老是想起申家富那一张肥胖的脸,想起他说的那些话,也想起同样是在这个看守所里采访的搞传销的张大姐来了。虽然他们都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但是,他们最终都走向了一个地方。让他尤其不解的是:他们的发财梦似乎是同一个版本,惊人的相似!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也许,不幸的人生才是相似的,而幸福的人生应该是各有各的幸福啊。 他慢悠悠地行驶在街头,望着熟悉的街边,摩肩接踵匆匆行走的路人,竟然很陌生似的。当他把车开到宏大公司写字楼下面的时候,才想起阿国昨天约了去吃午饭的事儿,但他记不得阿国说的是哪一家酒楼了。 拨通电话,阿国说了地址。 他却说:我不知该怎么走了。 阿国惊问:啊?你在哪条街?哈哈哈,一剑兄啦,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哟!当了十年记者了,大街小巷都转了几十遍吧,还会迷路啊?该不是被街头的哪个靓妞勾走了魂儿罗! 他木然地问:你说嘛,到底该怎么走啊? 酒桌上,已经当上处长的阿国还拿卫一剑迷路的事儿开文馨的玩笑,说:嫂子啊,你也不要把我们一剑兄管得太严格了啊!你看看,他现在只要离了你,就会迷路啦。 文馨笑着说:迷了路好哇,开着幸福摩托随便转悠,看有没有哪个漂亮妹妹收留他嘛。最好,尾座上搭载一个古惑仔似的少女,那才迷人哩。 文馨一边说着,一边把了一剑肩头,那份亲热让阿强阿国眼馋哩。 酒杯一端,阿强就首先祝贺阿国高升,然后说今天他作东。阿国有意见了。阿强说谁跟谁呀,说这些。 阿国老婆就说:人家阿强的超市开了连锁店,是大老板了!你一个小处长,跟大老板争什么呀! 争了好一会儿,最后商定,这次还是由阿国请客。 听一桌子人七嘴八舌说得闹热,卫一剑就说:下一次我请客,你们总不会和我争了吧? 阿强好奇地问:坐上主编宝座啦? 卫一剑说:六一节请大家去教堂哩。 阿强老婆问:请我们去唱赞美诗啊? 阿国瞧了一眼文馨依偎在卫一剑肩头的亲密劲儿,懂起一剑的意思了,就说:一剑六一结婚啦!大家赶快准备红包吧。 八十二 一转眼五一节到了,文馨驱车把卫一剑的母亲妹妹和田登科接了下来。这一天车子开回山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长途旅行归来的小黑从车上跳下来,就急匆匆跑进屋子找刘妈。 妹妹进屋子看见哥哥围了围裙亲自下厨,就开玩笑说:哈哈,没想到哥哥也当起家庭主男来啦!嫂子啊,你真幸福啊! 田登科拉拉她的袖子,她不耐烦了,嚷道:拉什么拉?你向我哥哥学习嘛!人家全国十佳大记者哩,嘿嘿,名气大脾气小。我看有些人正好相反呢,你说是不是? 卫一剑听见母亲招呼妹妹少说几句,便朝田登科看了一眼,心想这个田老师如此老实,不知以后要受妹妹多少气哩。 母亲进厨房来帮忙,被刘妈请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一会儿,文馨换了衣服出来围上围裙,又把刘妈请到客厅去,陪母亲聊天。两个老太太都喜欢还珠格格,一下子就找到知音了似的,拉了手有说有笑的,很开心。 晚餐桌上,母亲对卫一剑的鱼香肉丝大加赞赏。妹妹却不以为然,说也就是一个甜味酸味嘛,有什么不得了的。 母亲反驳道:这你就不懂了!你不要小看这甜味酸味,搭配得当呢,既不甜腻,又不酸涩。如果搭配不当啊,那就要么甜得腻喉,要么酸得掉牙。一个家庭不也是这样子啊,夫妻两个各有各的脾气,但不管多大的脾气,总得搭配默契嘛,对不对?要是两个人你想压住我我想压住你,成天各打各的小算盘,那还叫夫妻啊?那叫什么?叫前辈子的冤家这辈子的对头哩。是不是? 文馨听出了母亲借此的教导,感觉到格外亲切,连忙给她夹菜。 见大家说得热闹,刘妈也很兴奋,就顺着话题讲起了自己邻居家两口子的故事来了。她说:这两口子啊,简直像一对活宝!男的呢,好吃懒做,一天到晚都坐在麻将桌上。女的呢,起初还管管他,去麻将馆闹啊。有一次闹得老板叫人把她拖了出来,她又哭又吵,吵得一条街的人都来看稀奇。 妹妹追问:后来呢? 刘妈干脆放下筷子,瞪着眼睛,用一副很夸张的口吻说:后来呀,后来女的就想,打麻将嘛,你打得来,我也打得来。于是,两口子都不干活了,都坐到麻将馆里了。后来,那女的赌瘾比男的还大了。有一回。。。。。。 文馨猛然想起,去年听刘妈讲过这个故事,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便拉拉刘妈衣裳,悄声说:厨房还有一个蔬菜汤没煮哩。 刘妈便进厨房煮菜汤去了。 文馨接着刘妈的故事讲:有一回儿啊。。。。。。家里要来客,谁留下来煮饭,谁去麻将馆上班呢。两个人争执起来,男的准备动武,女的说拼了命也不怕。最后呢,男的只好同意抓阄儿。结果,女的抓中了。女的欢欢喜喜出门去了,男的呢,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就大哭一场。赌瘾来了,实在打熬不住,便一个人砌了麻将来搓哩。 妹妹问:后来呢? 文馨说:后来客人就来了嘛! 妹妹哈哈大笑,说:我还以为怎么了哩!不好笑,不好笑! 刘妈端出菜汤来,听见大家笑成一团,就问笑什么。文馨说:我把你刚才的故事接着讲出来了。 晚餐在笑语声中结束了。两个老太太坚决要洗碗收拾厨房,文馨见卫一剑争不过,就说:让她们说说话。 卫一剑想想也是,就带着田登科去上网了。文馨呢,被妹妹缠着打开衣柜,让她欣赏自己的衣服了。小黑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望望那里,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两个老太太在厨房叽叽咕咕说话,碗筷洗了一遍又一遍,竟然洗了一个小时哩。文馨打着呵欠到厨房看,她们才把碗筷擦干,还没有放到橱柜里去,灶台上也没来得及擦。 好歹忙完了,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文馨说了说明天的安排,先去夜雨寺烧香,然后去逛商场。大家没什么意见,就各自躺到床上睡觉去了。 文馨靠在卫一剑怀里说:今天好累啊! 卫一剑就说:那就赶快睡嘛。 文馨撒娇道:不嘛,想听听你说说话,我才睡得着嘛。 卫一剑忽然想起饭桌上刘妈讲的故事了,捏捏文馨的鼻子,说:你这个家伙,篡改刘妈的故事该当何罪?老实交待,刘妈没讲完的是什么样的结尾。 文馨笑啦,说:你怎么知道我篡改了? 卫一剑说: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呀! 文馨就说:呵呵,太粗俗了!所以。。。。。。哈哈哈,所以我才支开了她,篡改了嘛。她去年讲给我听的,她说,有一回儿,那两口子正在床上亲热,外面一个麻友喊女的去麻将馆,女的情急之中就回答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男的还在不紧不慢地动作,女的火了,嚷他说,你怎么老是不放炮哇? 两个人相拥着大笑,粉红色的被子被笑声振荡得起伏跌宕似的颤抖。 ※※※※※※ http://damoguyanwenxue.tianyablog.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