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卫一剑驾了幸福摩托驮上辛明礼来到一家餐馆，点了几样菜，叫了一瓶白酒，两个人便喝开了。辛明礼本不愿来，但卫一剑一副交易不成仁义在的态度让人无法拒绝，他就想：看你玩得出什么花招吧。

话从哪儿说起呢？卫一剑望着面前这个猥琐而可怜的人，不知该怎样启口。辛明礼呢，根本没料到卫一剑会这样爽快平易，他以为大记者总应该有些架子和傲气的。所以，两个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像在比赛似的。

菜还没上齐，酒就喝了一大半了。端菜上来的小姐见状，好心劝道：两位先生，还有两个菜哩，慢用，慢用！

辛明礼沉不住气了，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大记者啊，你知道我的腿儿是怎么这样子的吗？这都怪你的心上人啦。如果不是她，我无论怎么混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啊！

卫一剑同情地说道：这我倒不明白了。因为她坏了你的好事，所以你就找她算帐，是吧？有可能她并不是成心要害你的，只是不经意就给你带来了麻烦呀。生活中，这样的事儿太多了。

辛明礼满面通红，极为不满地叫嚷：是不是成心我不管，反正她得为此付出代价！我一个烂人了，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破罐子破摔，最终不过是鱼死网破！

卫一剑举起杯碰了碰，又放回桌上，说：几年前，我便知道你了。我去你们哪儿的村小采访，还是你父亲带的路哩。到了学校，从校长到老师，没有哪个不说起你。来来来，为我们的相聚干一杯！

干了一杯之后，卫一剑接着说：你父母好人哪！

辛明礼叹了一口气，无奈而又愤恨地说：说这些干什么呢？还是说说现实的问题吧。

卫一剑停了筷子，望着他闪烁的眼睛说：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啊，朋友，何必让这些影响我们的酒兴呢。

你知道？文馨给你说了什么？

她没给我说什么。但我知道。你要明白，我这个全国十佳记者不是混来的嘛。她一生坎坷，从小被父母遗弃，养父收养了她，教她功夫，这就为万事不服输的她埋下了祸根啦。后来大学毕业，又遇人不淑，所以走上了一条曲折的路。这和你的经历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吧。

你，你。。。。。。

她爱我，这你知道，所以你就找我来了。这样吧，让我们都看在你父母的面上，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我呢，所有积蓄就五万元，我给你，全部给你。另外，她答应给你的，你也要过来。多多少少就这些了。兄弟，我知道你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看在我的面上，就放她一马吧。真的，这辈子我卫一剑还没有这样子求过谁呢。唉。。。。。。爱她呀，不希望看见她受苦。兄弟，你爱过吗？你爱过一个女人吗？答应我，答应我，我卫一剑来世当牛作马报答你。

辛明礼看见卫一剑痛苦不堪的脸，脸上汩汩流下的泪水，看见他伏在桌上低声抽泣，感动得不敢看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服务小姐端上最后一道蔬菜来，见卫一剑伏在桌上，以为他醉了，便关切地问辛明礼：他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辛明礼摇摇头。

手机响了，辛明礼以为是自己的，掏出来看，才知道是误听了。他拨拨卫一剑的手臂，说：你的电话。

满面泪痕的卫一剑摸出手机，抹了一把泪水，然后清清嗓子接听。

嗯，主编，什么事？我在外面吃饭。哦，好，马上就来。

卫一剑从怀中摸出一张卡，递过去，说：都在这张卡上了，兄弟。我把密码写给你。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喝酒了。你吃点饭。我走了。

卫一剑走到门口，回头说：兄弟，有时间再找你喝酒。

卫一剑看见辛明礼的脑袋伏在桌上，肩膀微微地抖动，银行卡平平地躺在那一头黑发的旁边，便转身回去拍拍他的肩膀，一边把银行卡塞到他手里，一边说：兄弟，大家都不容易。

幸福摩托穿行在灯火辉煌的街市，卫一剑感觉春意阑珊的夜晚竟然这样凄凉，连人行道上偶尔飘来的一句情话，听来也有些颤抖哩。他想起庞德的那首意象派诗歌《地铁车站》来了：

人群中闪现的那些脸庞，

潮湿黝黑树枝上的花瓣。

他记得那位专讲外国诗歌的老头子摇头摆尾说它如何如何好，然后就用了梨花带雨来形容它的意境。而卫一剑此刻觉得梨花带雨太亮丽，与这首诗除了形似，根本谈不上神似。

赶到主编家里，主编默默地给他展开一幅字。他满以为是主编在哪儿淘到了什么郑板桥的字画哩，一看呆住了。这字迹明明是卫一剑的嘛，虽然有些走样，但布局运笔都是他的，落款处也写着卫一剑的大名，没错。上面是一首打油诗：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人生难得开口笑，只因万事皆蹉跎。

后来，主编告诉他，是王智今天交到组织部那位科长手里的，因为和科长有交情，才截留下来。他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一次和阿强阿国在酒楼喝醉了，老板非要喊题字，也就写下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八十

文馨注销了那个名叫温馨杀手的网站，重新注册了一个，取名叫多情剑客。她喜欢古龙笔下的那位爱用飞刀的李寻欢，所以就借用了。她耐心地把自己和卫一剑的照片一张张扫描录入，然后不厌其烦地调整编辑，配上音乐。忙了几天，终于完成了。

今天，她愉快地点开，在理查德《秋日私语》的背景音乐里，看着那一幅幅照片优雅地闪现。先是那个相逢的清晨，在报社大楼前卫一剑抓拍的，她嘟着嘴儿哩。然后是山中瀑布下冰清玉洁的画面，他穿着那一身黑不溜秋的牛仔，像个非洲小伙的样儿。接下来是落霞观的合影，如血残阳之中，他搂着自己的腰，举止帅气，简直酷毙帅呆！但是也许因为逆光的缘故，或者因为身后散在雪地中的佛雕显得破败吧，看着看着心里便升起一股化不开的浓郁苍凉。倒是随他回老家小城拍下的几幅很喜气，所以她特意配上了《花好月圆》的古筝曲。

文馨想起卫一剑说过婚礼定在六一最好，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便按开手机发了信息过去。

为什么六一？

儿童们过节，多子多福嘛。

你敢违背计划生育政策？

那就来个双胞胎三胞胎！

你以为你有那个本事啊？

呵呵，一剑双雕嘛。

与打电话相比，文馨更喜欢短信交流。她觉得电话抹灭了人与人之间本有的距离，太过直接，适合于用来办理事务，快速方便。而无声的短信似乎罩上了文字的面纱，读取时的期待和惊喜，回复时的矜持掂量，都让人细细地琢磨把玩交流的愉悦。很多在日常交往中不太能够说出口的话，不太容易表达出来的意思，这时借了文字的翅膀，便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情感的辽阔蓝天了。

想到这里，文馨又觉得不对了。为什么当初会迷上盛世一熊那个家伙呢？先是网上文字聊天，她拒绝视频，后来每天短信，他发过来的短信曾经让她着迷，常常半夜里醒来翻看那些文字，读着读着就像是吃了蜜糖似的欣喜。那段日子，她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理解自己关心自己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当那些翱翔的华美文字着陆现实，露出的竟是他那么的卑鄙那么的无耻。

文馨忍不住又给卫一剑发了短信：爱我吗？真的爱我吗？爱我什么呢？

她痴痴地望着屋角那一盆马蹄莲，白净的花瓣扬起在宽大的绿叶上，像是一叶慵懒的白帆飘浮在风平浪静的碧绿海面，多么安逸自在呵。也许，与一剑去一个天高地远的所在，远避尘嚣，过一种闲适日子更好吧，像海子所说的那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卫一剑的短信迟迟没来，倒是等来了昨天气鼓鼓离开这儿的辛明礼。

文馨礼貌性地请他坐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看他接过杯子的手很有些激动，头发乱糟糟的，仿佛一起床就没梳理过，眼圈红红的，好像是一未眠，眼神却似乎亢奋着。她想，他该不是来作鱼死网破的最后通牒吧。

文馨没有找到恰当的话语开始这场较量。辛明礼呢，又是紧紧地攥着手，仿佛在努力地抑制内心的冲动。这让文馨多少有些紧张了。

凭直觉，文馨认为自己应该把握这场搏斗的主动权，赶紧说：看你红着眼睛，大概晚上没睡好，想好了吧？其实我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我们都应该珍惜，是吧？

她看见辛明礼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没有组织好语言，便递给他一支烟。他连忙掏出火机打燃，递过来，娴熟地配合着。这时，文馨感觉事情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吐出一口烟雾，松了一口气。

看他接了一张五万元的卡，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写下了从此以后不再生事的保证书，文馨就颇有些得意于自己的算计和判断了。她想，出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鸟没见过，什么人没接触过啊，你辛明礼那几招还有什么值得绞尽脑汁的嘛。

辛明礼一跛一瘸地出门去了。站在门口，他回头迟疑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却带上门走了。那样子实在可怜，让文馨出神：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啊！卑鄙无耻也好，罪恶滔天也好，就算既不能顶天，也不能立地，男人都不应该如此下贱猥琐嘛。

有人敲门，文馨喊进来。这时卫一剑的短信也接力赛似的跑来了。看文馨翻看短信，经理便打开文件夹检查着，静静地坐等。

第一条：爱你，需要理由吗？不需要。

文馨想，周星驰的台词嘛，老土！

第二条：爱你是真的爱你，不爱你是假的不爱你！

呵呵，饶舌！好像说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说。还没当主编嘛，卫一剑的语言就这么乏味了？

第三条：前世千年回眸，今生爱你无悔！

文馨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脸儿也发烧一般，烫了。她抬起头来喝了一口茶，定定神才问起了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