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自从接管了中介公司，文馨天天早出晚归，忙得昏天黑地的了。苏经理虽然能干，人也稳重，但是想到到底是自己的公司了，所以无论大事小事总要亲自过问一下才放心。她现在唯一的娱乐就只是中午在公司吃了工作餐之后上上网，听听音乐，和朋友们聊聊天了。

但奇怪的是，刘妈竟然说她气色好，照照镜子，确实看见脸上多了些红晕，人显得灿烂多了。所以，刘妈就开玩笑说：我老太婆伙食弄得不好，不如公司的工作餐嘛。

文馨当然听出了她的意思，忙解释道：嗯，刘妈，不要这样说嘛。其实我还是喜欢吃你做的饭菜嘛，工作餐不过就是盒饭，就只是填饱肚子的，有什么好吃？等这段时间忙过了，公司的事儿理顺了，我还是要回来吃你老人家弄的菜。

这段时间文馨迷上了古筝曲子，从网上下载了很多。一到中午，办公室里便响起了叮叮淙淙的乐曲声。她觉得过去喜欢的萨克斯，现在随便怎么听都有些忧伤意味，越听越让人心情低迴沉郁。而古筝就不一样了，它表面纤柔敏感，其实很大气的！只要你认真听，它会引着你的想像来到月光下的海滩，眼望辽阔浩瀚的深蓝色大海，你的心胸便一下子宽广了。。。。。。

在古筝曲的旋律里，三盆马蹄莲静静地开放着。她尤其喜爱那盆白色的，把它搁在了办公桌斜对面的屋角，用的是一张树根做成的高脚凳子。她随时从桌面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它，宽大丰满的深绿色叶片托着旁逸的白花，那花蕊的嫩黄点缀在纯白的花芯，美得平静而自然，没有任何一丝媚态。

盛世一熊那家伙在她的网站看了她的马蹄莲，说摆在办公室里不适合，说它太高贵太雅致了，搁在书房比较合式。文馨觉得他完全是打胡乱说，她一点也不觉得马蹄莲高雅，就只是感觉到它那份自信自尊自然的美，毫无其他。倒是空谷幽兰这小女孩的留言很和文馨的意，她说：马蹄之下的莲花能够开得这样鲜艳，可以想见美是不可阻挡的！

哦哦，现在的小女孩怎么说起话来比大人还像大人呢。

咦，媛媛在线啦？文馨点开，果然在哩。

文馨刚打上一句话发送过去，她就立即黑了脸，显然是隐身了。文馨呵呵笑了。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中午这么一点时间就偷跑出来上网，不怕老师晓得了挨批评呀！

文馨以一个当阿姨的口吻给她留下了这样的话：小家伙哇，你上网也不应该这样见缝插针没节制嘛！毕竟你们现在主要的是学习，要是考不上重点，你父母又得化多少钱去缴议价呀！

点开盛世一熊的狗屁小说，总算看完了写她的章节，文馨便从收藏夹里删除了网页，发誓再也不看他的东西了。但这时的文馨似乎很平静，完全不像最初看到那样激愤了。QQ删除，重新申请了一个，再也不会出现那头熊在上面色迷迷地跳动了。家里的座机换了号码，手机也换了，她已经彻底地和这个狗熊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就让这些过去永远永远留在过去吧。文馨感觉自己在曾经的那些不堪的往事中，就像一朵风雨飘摇的浮萍，任凭岁月驱赶，迷失在人生的茫茫河面。现在她应该选择未来，要做自己的主人，哪怕是再多的暴风骤雨，她也无怨无悔无惧无畏。

然而，一个电话把她拖回了现实。

是胖子的声音。他怎么知道自己现在的号码的？再一想，她就释然了。在这个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城市里，还有胖子不能了解的吗？她笑了，笑自己竟然忘记了胖子的事儿还没了呢，就做起自己的梦来了。

胖子似乎很不满意，情绪有些激动哩。

文馨就说：亲爱的胖子，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再谈，好吗？

听了文馨的柔声细语，胖子一点也不吃惊，这倒让文馨有些吃惊了。

胖子说：那就老地方吧。

文馨应道：好。五点钟。

忙到下午四点钟光景，文馨给家里拨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妈就问：又不回来吃饭啦？

听到这句话，文馨心里一颤，赶忙把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换了一副语气说：不是，不是的，刘妈，我是说，我会晚一点回来，你不用等我，煮好了你就吃，每样菜给我留一点哈，我喜欢吃你煮的嘛！

文馨听见刘妈说了一句早点回来然后笑了，她的心里喜滋滋的，可是乐了一阵又泛起一缕莫明的淡淡的忧伤。这时，她点开了《蝶恋花》的古筝曲，在那从容而活泼的旋律里，想起一剑来了。他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那件中毒事件调查得怎么样了，该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吧？

她想：唉，为什么命运不早一点安排幸福搭乘宝马的相遇呢。

七十二

卫一剑的幸福摩托开到小镇旁边的那个罐头厂的时候，已经快吃午饭了。

小镇街边的蜂窝炉在鼓风机的鼓动下，吐出红色火苗，铁锅里白生生的猪油正慢慢化开，一边发出呲呲呲的轻微响声，一边漫开阵阵油香。锅边的妇女端起一篓白菜倒进锅里，于是便听见锅铲铲动铁锅发出的金属声了。炉子不远处，一只公鸡扬起脖子鸣叫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赶到厂门口，门口围了一圈人望着看热闹。卫一剑挤进去，看见停了几辆警车，技术监督局几位工作人员在警察的帮助下，把一箱一箱的罐头抬到车上去。向一位警察出示了记者证后，卫一剑得以进到厂里。

他很快地走了一圈儿，发现车间里空空的，像是几天前就停了产的样子，有些能够卸下的部件都被卸下取走了。工人们当然都不见踪影了。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四处飘散着纸屑，好像都是被碎纸机碎掉的。抽屉有的露出一截来，有的干脆躺到地板上。他一路看，一路拍下一些场景。

听见楼下有人说：还有个记者在里面哩。

卫一剑从窗子伸出头瞧去，警察和技术监督局的人已经上了车，准备开车离开了，接下来要在大门上贴封条。他赶紧下楼来。

他看见看守大门的申家富的伯父被警察带上了车。

老头瞅见卫一剑，好像想起了他，困惑地蹙起眉头。也许老头动作迟缓，押解他的警察不耐烦地催促他走快点，可老头扭了扭身子大声叫喊：我又没犯什么王法，为什么抓我？我一个孤老头子，你敢把我怎么样？告诉你们，我侄儿到外国考察去了，他是市人大代表，他总会回来的，到时候看你们怎样向他交差，哼！

当卫一剑回到报社的时候，主编马上给他找了几个助手，做的做文字，做的做图片，很快就弄好了见报的稿件。稿件分成广东现场传真和罐头厂目击两个部分，广东部分介绍了民工春节之后从家乡带了罐头去，食后中毒的场景，附上了医院的鉴定，而罐头厂目击部分，除了今天拍摄的照片之外，还用上了去年卫一剑冒着生命危险偷拍的照片。

晚报一出来，卖报的便吆喝着卫一剑拟定的标题：广东中毒民工传真，本市瘟猪罐头目击。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报社值班室里，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了。无数市民来电表示愤慨，对报社及时的有深度的报道表示赞扬。

报社的网站更是创下了新年第一个高点击。卫一剑的报道马上被几大新闻网站转载，网民们的评论也是有如排山倒海。这些让报社的所有人员都忘记了下班，有的守在值班室听电话，有的呆在网上看评论。主编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激动得像刚刚参加工作的小记者哩。

终于有人发觉肚子饿了，看看时间，就惊呼开了。另外有人就说：吼什么吼？肚子饿了有什么要紧？主编早就在酒楼安排好了。听得这句话，所有人都笑哈哈地围着主编要晚饭。

主编慌了，说：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但是你们也知道，过年之后的主编是个穷光蛋嘛。被老太婆搜了身不说，剩下的几个全被那几个孙子孙女掏去做压岁钱了嘛。

见主编急得满脸通红的可怜样子，大家就不忍心了，于是商量着AA制，无论如何也要敬卫一剑几杯酒。王智说：我今天豁出去了！老婆大人要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就去，反正我王智今天晚上是属于报社的！舍命陪君子，我一定要和一剑兄喝个一醉方休。

说到卫一剑，主编就左右看：咦，卫一剑啦，哪儿去了？

有人说：不会是被那一匹宝马接走了吧？

王智说：不可能哟！刚才我还看见他的嘛。

大家在主编办公室的沙发上找到了卫一剑。他已经睡着了，静悄悄的，唯有他香甜的鼾声伴着空调的呜呜声弥漫在屋子里。大家让他再睡了半个小时，才把他叫醒。

坐到酒楼的餐桌上，卫一剑饿慌了，去厨房要了一碗饭就着一碟咸菜大吃起来，腮帮鼓鼓的，显出一副难看的饿相来。大家劝他慢点吃慢点吃。王智说：一剑兄啊，你这样一吃，大概是不想喝酒了啊。

卫一剑说：哪个说的？我卫一剑先吃点米饭作准备嘛，然后喝酒，来者不拒！反正主编又要奖赏我休假三天，是不是？

主编说：这次不得行哈！只能先记在那儿，以后再耍喽！

后来菜上桌了，卫一剑吃菜吃得更厉害了。有人开玩笑说：卫一剑啊，今天我们凑份子请你，你也不要吃得我们以后都不敢请你了嘛。

喝了几杯酒，主编诗性大发，口占一首七绝，其中两句写卫一剑：鼾声与空调同步，午餐共晚宴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