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忙了一整天，文馨有些累了，支着下巴发呆。偌大的办公室里，除了空调的呜呜声，显得意外寂静。门外不时响起员工们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她想着，明天得去花店弄几盆花来，点缀一下这个空荡荡的屋子。但到底弄些什么花，她一时没有主张。

她关了空调，收起坤包打算离开，苏经理敲门进来了，后面跟着他的助理。她清楚这位苏经理，大学毕业不肯去郊县报到，就来这儿上班了。二十五岁的样子，面相看去，却好像有四十岁了。跟在他后面的助理倒是年轻，二十岁的小姑娘吧，脑后扎个马尾巴，手上捧着一个文件夹，眼神怯生生的。

苏经理说了些什么，文馨其实根本没听明白，但看他的嘴形，就知道他针对她会议上提出的一些方案，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哩。他说到什么，助理就翻开文件夹，念出一串数据来，两个配合得很默契。只是她不喜欢那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听来似乎太成熟老道，与她眉清目秀的容貌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

看看天色已晚，文馨请他俩去一家餐馆吃饭。

席上，苏经理说了很多恭维话，文馨发现助理拿眼睛瞧他，那眼神里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醋意。文馨想，这两个该不是一对儿？吃了一点东西，喝了几杯酒，文馨觉得没那么疲倦了，话也慢慢多起来。到后来，三个人竟然笑声不断，使得旁边一桌的七八个人不时偏了头来看。

文馨说开车送他们，他俩异口同声地推却了，说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就招了一辆出租走了。文馨坐上宝马想，往哪儿去呢？一剑有应酬，不如去茶楼静静地喝喝茶，享受一下清闲。

宝马向着唐朝茶楼所在的那条大街行驶，文馨就想起自己和一剑在那儿的相见了。她也弄不明白那一天，自己化妆怎么就化了两个小时，结果迟到，弄得他傻傻地等。至今她还记得匆匆离去的那个背影，尤其是走到门口那回转身来的面容，好像是想说什么抱歉的话。那时他就穿着那一套灰不溜秋的牛仔吧。

在茶楼门口，文馨意外地碰见了辛明礼。他似乎腿脚不便，可头发依旧梳得溜光，西装穿得笔挺。他主动招呼着文馨，说：正想找你哩！

坐到一个包间里，辛明礼摸出一包烟来，递给文馨一支，再打了火送过来。文馨吐出一团烟雾，透过烟雾望着对面的辛明礼问道：怎么，过年也没回家去看望看望父母吗？

他嘶哑着嗓子，很无奈同时也很生气地嚷嚷：你看你看，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面，还敢回家吗？

文馨关切地问：你的腿就是上次被打残的？

他使劲地吸了一口烟，再徐徐吐出，慢吞吞地说：上次？上次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流了一些血，挨了一些痛，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未必那些人后来又找你麻烦了？你到底得罪了哪一个？

哼！哪一个？这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什么？怎么，与我有关吗？

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啊！

啊？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哈哈哈，你打电话问问郑忠彪，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如今是市经委副主任了，炙手可热啊，你的电话他可能不会接的。

文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总算明白了自己的一个电话给辛明礼带来了什么。没想到郑忠彪这么狠。她想说声对不起，却说不出口来。

辛明礼摁灭了烟头，抬起头说：你把我害惨了，你知道吗？我已经欠了房东的半年房租了。。。。。。我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混啦，你说？

听着他的一副怨愤的口吻，文馨心里不舒服，嚷道：干这一行哪点儿好啊？堂堂男子汉，你应该自立嘛。

辛明礼哈哈大笑，然后阴着脸说：自立？你以为我不想自立？但那些有两个臭钱的女人贱啦，她们非要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那样围着她们转，她们才满足，才觉得有价值。你不要高高在上地说话，你比我也好不到那儿去！我算看透了，这个混帐世道，哪个也不比哪个高尚，哪个也不比哪个下贱，不管是有权的官老爷，还是那些有钱的老板，一个个表面上衣冠楚楚温文尔雅，但骨子里都他妈是行尸走肉，行尸走肉而已！

文馨见他太激动，便柔声说道：你该不会喝茶都喝醉了吧？

辛明礼埋下头，声音低了下来：醉？倒是醉了好！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醉死，也许就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吧。

听他说得这样悲伤，文馨想起他的父母来了。那么纯朴而知足的人啊，怎么会生养了这样一个儿子呢？

文馨摸出一千元钱递到他的颤抖的手里，他睁着一双噙着泪水和仇恨的眼睛望着她，说：就这么一点？文老板是不是太小气了？要不是你给郑忠彪打了电话，我现在至少也能弄个十万八万的。。。。。。

嫌少？

文馨伸了手要抓回来，那些钞票却被他攥成一团紧紧地捏在手中了。

七十

这一天卫一剑刚刚起床，骑着幸福摩托正打算到街头一个小食摊随便吃点早饭，主编来电话了。主编十万火急地叫他赶快去市公安局，说有重大新闻。卫一剑来不及问是什么重大新闻，主编就挂机了。

卫一剑想，这段时间有什么重大新闻呢，民工返城火车爆满票贩子猖獗，几家航空公司恶性打折拼命杀价，长途客车超员事故频繁，再有就是学生开学家长投诉学校乱收费嘛，都是一些陈年顽症了，还有哪一样能够让沉稳的主编如此激动呢？

想起来，这些好像都是旧闻，还能有什么新闻？所以，卫一剑依然坐到早餐摊上要了一碗牛肉面慢慢吃着。

他喜欢吃面，可是又最烦吃面。面条的味道口感自然好，可那热气总是熏染着他的镜片。他不得不侧着头呼呼呼地吃，因为辣椒放得多，额头便冒出汗珠来。吃了一大半，他只好取下眼镜，开玩笑地问卖早餐的老板：老板啦，是不是辣椒跌价了哟？老板停了正在撬面条的手，不解地回应道：没有啊，这几天还涨了一点哩。什么都涨！一斤白菜都卖到一块钱了哇。哎，大记者，是不是公务员又要涨工资了啊？

卫一剑想笑还没笑出来，主编的电话又来了。他问到了没有。卫一剑心想，反正重大的新闻总是不能采访的，能够采访的也就是过去新闻的重复，有什么要紧，便含含糊糊地回道：马上马上。主编又说，争取第一时间拿回报道。听到这句话，卫一剑紧张了，莫非真有新鲜出炉的大事件？

赶到市公安局，远远地望见门口停了大大小小无数车子，卫一剑就知道自己来晚了，错过了时间，看样子不能够完成主编下达的任务了。

走进会议室，向门边的警察出示了记者证，进到里面一看，主席台上面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市公安局新闻发布会的字样。台上坐着一个主持人一个新闻发言人。再看台下，市内各大报社，电台，电视台的都来了，还有不少陌生面孔，估计应该是邻近的几个市的记者。站着一位长得像凤凰卫视吴小莉的女记者举着话筒，正在提问。

她说：请问发言人，外界传言这次广东警方来到本市，是来调查昨天发生在广东的一起民工集体中毒事件，而且据说中毒原因与本市的一家食品加工企业有关，中毒人员好像是本市去广东务工的农民。希望发言人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更加详细的情况。

发言人回答道：广东警方来到本市，这一点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这是事实！至于广东昨日凌晨发生的一起民工中毒事件，是不是与我市一家食品加工企业有关，目前正在调查之中。详细的情况恐怕要下一周才能通报各位。

主持人宣布：好，今天的新闻发布会结束，谢谢朋友们！

虽然只听到发布会的最后一个问题，但卫一剑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他想问问相识的同行，发布会前边到底说了些什么，可一想，只要揪住最后一个问题，其它的就已经不重要了。怎么办？去哪一家食品加工厂？全市大大小小至少也有一千家吧。

他顾不得与朋友们打招呼，匆匆出门。后面一位朋友开玩笑说：一剑兄来得晚，去得却最早啊！这就叫后上船先起坡，看来大家都差不多啊。

卫一剑在一家网吧门口停下摩托。这时，老板刚刚起床来，网吧里几个学生模样的年青人俯身打着游戏，其中一个已经趴在键盘上睡着了。见卫一剑冲了进来，老板以为是学生家长或者老师来寻找夜不归宿的学生哩。看见卫一剑坐了下来，老板马上前来殷勤地输入上机密码。

卫一剑登陆QQ，见广东的那位朋友不在，他就拨通了电话，着急地说：赶快上网，我等着你！

不一会儿，卫一剑接收到了广东朋友发来的照片和文字材料。他焦急地翻看了一下，被它震惊了。他把那些材料下载到优盘里，摸了十元钱扔在桌上，便出门跨上摩托一溜烟跑了。

网吧老板高喊：还要找你钱哩。他的目光从卫一剑远去的背影回到桌上，举起那十元钱摸摸捏捏，再照照，他纳闷：没什么问题嘛。

幸福摩托进了城边的一个加油站，加了油，然后就上了高速路，这时的幸福摩托开足了马力飞奔在黑锻似的路面上。春寒料峭的清晨，天空布满厚厚的云层，看不出一丝晴朗的迹象。呼呼的晨风中裹着阵阵寒冷，吹得卫一剑的头盔里都灌满了刺骨的嗖嗖声。

这时，电话响起。

晚上睡得还好吗？

好啊！梦见你的背影啦。

你还没到报社呀？

我在高速路上。就是你让幸福搭乘宝马的那条高速路哩。

幸福搭乘宝马。。。。。。小心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