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除夕夜的守岁，其实已经是守候春节联欢晚会了。这些年只要是回家过年，卫一剑都是这样子过来的。老实说，他并不喜欢那些为了喜庆而喜庆为了煽情而煽情的节目，尤其不喜欢主持人夸张得有些变态的语言狂欢，但他喜欢陪着母亲和妹妹，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看一边轻松愉快地来点张家长李家短。当然，今年有文馨的加盟，这温馨的守岁就变得更加活泼有趣儿了。

小田晚饭后回家去了，妹妹似乎比昨天懂事多了，还把他送到了巷口才打回转。坐在沙发上的母亲捧着文馨送给她的取暖器，披着文馨给她千挑万选挑出来的一件紫色的披风，一会儿靠着女儿，一会儿靠着文馨，每见一位演员登场就乐呵呵地笑得合不拢嘴，那神态雍容安恬。

昨天，卫一剑看母亲一日三餐在厨房忙乎，又不准他们帮忙，就说去酒店定一桌除夕晚宴，化两个钱买个轻闲自在，这主意得到了妹妹的大力支持，可母亲不同意，文馨也说还是在家里更有气氛，也就作罢了。作为条件，母亲答应让他们帮忙，饭前文馨当助手，饭后他和妹妹负责收拾冲洗。但妹妹只是传递了一下碗筷就借口陪母亲，把剩下的活路全部交给了当哥哥的卫一剑。

一剑洗净了手来到客厅，看见文馨和妹妹都拿着手机发信息。他也赶紧坐下掏出手机来，先浏览了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发来的问候祝福，然后逐一回复。他结束了，就关了机，见文馨她们还在忙哩。

妹妹讶异地问：大哥，你真神了！这么一会儿就回完了，难道你的朋友比我还少吗？

文馨接嘴说：你大哥啊，偷懒！

卫一剑说：我可是一条一条地回复了的哈。

文馨说：那你就不可能这么快！我还不知道你有好多狐朋狗党啊？

卫一剑说：要不要打个赌？

妹妹着急地问：那你是怎么回复的嘛，告诉我嘛。

卫一剑说：这还不简单！告诉你们，如果张三发来的是除夕快乐，我就把它转赠给李四，李四发来的如果是春节愉快，我就把它转赠给张三。。。。。。哈哈哈，这样子是不是就根本用不着动脑筋啦！

一剑的自以为聪明遭到了文馨和妹妹的一致批评。

这时，母亲说：一剑这种办法就像刚才的那个小品嘛，自己本来没有钱，又要开公司，所以就拆东墙补西墙啦。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看看再过二十分钟，这一年就要结束了，一剑就去门口贴了下午书写的一副老春联，上联是爆竹声声辞旧岁，下联是梅花朵朵报新春，贴横幅的位置挂了一盏大红灯笼。然后他用一根竹竿挂了鞭炮。文馨说还没到时间嘛。一剑说：等一会儿大家都放起来的时候，巷子里一片噼里啪啦，你还能听出哪是你放的，哪是别人放的呀。小时候过年，父亲总是这样的，比巷子里的人家提前一点点。

于是一家子人就站到门口去，准备欣赏爆竹声中一岁除的声色并茂的情景，感受那一份来自古老习俗的活泼心跳。而这时候，新城那边高楼上已经有人放烟花礼花了，把一个原本绚丽的夜空点染得更加多姿多彩了，这让喜欢新奇的妹妹惊喜地望着。但文馨说，她还是喜欢鞭炮接二连三的欢快爆响，甚至那浓浓的扑鼻的火药味闻起来似乎也格外的香哩。

母亲对文馨的说法表示赞同，说道：除岁驱邪嘛，当然还是鞭炮好啦。

点燃引线，卫一剑扶着母亲退到更远的屋檐下。妹妹捂了耳朵。文馨转到一剑身后，紧接着就听见鞭炮噼里啪啦爆响，愉快地震撼着小巷。

不一会儿，巷子里又出来几家人跟着点响了鞭炮。

当联欢晚会上全场嘉宾随着主持人倒计时，齐声数着十、九、八、七、六的时候，这一片老城的所有的巷子都沉醉在狂欢似的鞭炮声中，火药的浓香浸透了每一块古旧的砖头每一块新添的瓦片。而新城那边的夜空，这儿刚刚升起无数颗耀眼的星星，那边又绽开一片炫目的雪花，你不知该往哪儿看，真是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哩。

听到电视里联欢晚会上全场高呼的时候，母亲嘴里嘀咕着什么，而妹妹惊呼着跳起来，文馨垂了头双手合什，像是在祈求什么。这心灵怦怦跳动的一刻，真好！卫一剑想，要是日子就这样停泊在这经历了三百年风风雨雨的宁静小巷里，停留在这个合家欢乐的吉祥夜晚，那该是多么完美呀。

六十四

大年初一这一天，卫一剑带着文馨马不停蹄地在小城转了一大圈。先是拜访小学中学的老师，看望父母的几个故交，然后去瞧瞧几位老同学，中午便请了两桌人去酒楼吃饭。以为下午可以轻松一下了，不料田登科家里无论如何要请他一家子，于是他们又坐了车赶去，一直到中央电视台预报了明天的天气了，才打道回府。

文馨忙着收拾行李，妹妹在一旁帮忙。母亲先弄了一包香肠腊肉，再弄出一包泡菜来，叫带上。妹妹说：妈，装不下啦，这些东西超市里有卖的嘛。文馨说：妈做的哪可不一样。卫一剑开玩笑说：这就叫吃不了兜着走哩。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起了床，去厨房煮了汤圆，看文馨和卫一剑吃了，便催他们出门。他们提上行李正要出发，妹妹披头散发地从床上爬起来了。送到巷口，恰好来了一辆出租，他们上了车。车子开出半里路远了，卫一剑看见妹妹搂着母亲的腰还立在那儿。

卫一剑问：你说开春了，妈妈会下来玩吗？

文馨答道：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下来呢？

颠簸几个小时之后，他们赶到了文馨出生的那个小镇，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餐馆，随便吃了一点午饭，便买了香蜡纸竹，去山脚下给文馨的师傅扫墓。

站在衰草覆盖的墓前，文馨想起师傅临终的时候，她大学刚刚毕业半年，他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你总算长大了，我也可以死得瞑目了。记住，人都是要死的，没必要哭哭啼啼。我死了，你把我就埋在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山脚下，那个地方方便，你偶尔回来看我也用不着爬坡上坎。

卫一剑蹲下来，把压得紧紧的一叠叠纸钱一张一张地牵开，插上香竹点燃，燃烧着的钱纸飘飘悠悠地飞扬起来，不等落地就化成了点点灰烬。在旁边一棵桑树上挂了鞭炮，点燃引线站到一边去，便听见劈劈啪啪的爆响声回荡山谷，农家院落里的狗随之叫起来，公鸡也拉长了嗓子喔喔喔地应和着。

看文馨满脸忧伤，卫一剑讲起了舅舅上坟的事儿来了。他说：我那舅舅十来岁的时候，外公叫他一个人去给他的爷爷上坟，他懒得走路，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点燃了香蜡纸竹，嘴里念念有辞地说：爷爷啊，路这么滑呀，我走一半你也走一半吧。

文馨苦笑了两声，说：编起来哄我开心啦？

卫一剑说：真的！一点没掺假水的，假一陪十！

文馨笑了。

他们到了附近一户农家小院。文馨记得这家人姓张，说明来意，张家爽快地答应了帮她砌坟。文馨摸出钱夹取出三百元钱递过去，张家大爷推了半天才收下。于是，张大爷说起她师傅生前的一些事儿来，说他如何如何仗义，怎样怎样善良，说得文馨眼泪婆娑了。

当然也不免说起他的武功来了。说镇上原来有一个欺行霸市的菜贩子，身高一米八，又习过武，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正好这一天她师傅挑了菜去卖，见他非要压价收购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的菜，那农民不干，他就一耳光扇去。她师傅便去招呼，结果他就动武了。开始她师傅都只是闪过躲过，没还手，最后看他不知趣，一掌推过去，那一米八的汉子呀，退了五六丈远呀。他哪是对手，就爬着上前来磕头，要拜师哩。当然拒绝啦，怎么会收这样的徒弟呢。

这让卫一剑听得肃然起敬。

从张家出来，回镇上的途中，文馨问：一剑，你相信人死后有灵魂吗？

卫一剑说：最好是没有。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的话，那么活着的人总是惦记着那些在天之灵是不是幸福，为他们痛苦。死了的呢，也会时常挂念着活在尘世的亲人，为他们痛苦。没有，当然就只是活着的人痛苦，但一想到死去的亲人从此解脱了，那份痛苦也便减轻了。

文馨很认真地问：那么我死了，你会想念我吗？

卫一剑瞅了她一眼，笑着说：文馨啦，你也太自私了嘛！哦，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受苦，你太残酷了嘛！

哪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如果老天不让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就抽签嘛，公平合理，谁也不吃亏。。。。。。哈哈哈。

下午，他们转道另一个小镇，接了刘妈，找了一辆出租就结束了春节的行程。刘妈和儿子媳妇那么挽留，媛媛也都快流泪了，但卫一剑要上班，文馨要回去结帐，老板娘还想把所有股份转让给她哩。好说歹说，这一家子才让他们上路。

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钟了。看守屋子的朋友吃了晚饭，在电脑前刚刚修改好了她的毕业论文。见他们回来，她就收了东西要走，文馨说这么晚了，明天走吧，可她执意要离开，文馨只好开车送她。

送了朋友回来，刘妈和卫一剑已经弄好了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