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非典” 25号下午5点和孩子一起坐北京―――武昌的火车,26号早上5点就到了。 由于北京“非典”较严重,出城的票特别难买,没买着卧铺,一路晕头晕脑坐过来的,再难熬也得咬牙顶着,逃命要紧。 武昌站免去了检票手续,出站口站了一排穿白大褂的,左右两个红外线体温测量仪对着出站的人群,感觉有些糁人。 突然,走在右边的一个大男孩咳嗽了一声,马上过来一个“白大褂”让他停下来,我和女儿对望了一眼,她悄声说:“要捉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颤栗,不是害怕。 遇上换季,衣服带得多,大包小包有六件,我又没什么力气,俩人背着提着拎着好不容易挪到长途汽车站,眼看着上一班车在几十米外绝尘而去,我张着嘴却喊不出声来,喊了也不会听见,无奈,只好等一个半小时后的下一趟了。 买好了票上车,第一排有人,我想把东西放在第二排的座位底下,却怎么也塞不进去,碘着脸,千声感激万声谢,我和女儿换到第一排座位坐下了。 四月的武汉,早晨很凉,但我满头大汗,除了累,主要是口罩闷的,看见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敢把口罩取下来。 七点半,汽车缓缓地开出了车站,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想到马上就要到家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一路颠簸,九点,汽车进入本县境。路旁,赫然坐了一排白大褂,要求每人量体温。并且让从广州、深圳、北京、山西等地回来的人作重点登记。 因为我们单位早禁止人员上北京了,所以此行没有和单位请假,现在我还是不想说,就撒谎说是从姐姐那儿回去的。 全车十八个人,每人一根体温表,居然有个人没体温。医生问他,他说不会用体温表,夹反了,招得我们全笑了起来。 医生让那人重新量一次,我好心的走上前去,教他夹体温表。 三分钟以后,医生取出体温表看了一眼,急匆匆走到路那边,和停在路对过小车里的人在商量什么。 我对那人说:“你莫发烧哈,黑我,我想早点到屋,肚子饿了,从昨儿到今儿还冒吃饭,不敢吃路上的东西。” 看医生往回走,我问:“几多度?” “三十九度三。” 我以为听错了,又问:“么事?” “三十九度三!” 医生提高音量又回了一句。 我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愣了几秒钟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急忙把刚刚取下的口罩戴上。 全车人开始骚动,猜测将会对我们如何处置。 被我换到第二排的人伸过头来说道:“你个好人,无事把我换到后头去,他在我背后咳了一路,害我瞌睡也冒中成,晓得他不是好事。” 我顿时感到很不好意思,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晓得。”他看我如此紧张,自己先笑了:“晓得你不是故意的,要不然哪个坐这个车?没事没事,还不一定是非典。就算是,全车人一个也跑不了,坐哪儿也一样。” 同发烧患者坐一块的乘客突然醒悟过来,一个箭步窜下车去,我们也全跟着下了车。 桌旁原来坐着五个人,两个女的,听说有人高烧,早跑路那边去了,剩下三个武装到头发的男医生,给我们登记。 与孩子依偎在一起,我直想哭,但我知道不能,这个时候,如果我哭了,孩子会更无助。 默默地看着孩子,心里酸酸的,我无所谓,但她还小呀,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呢?还有母亲,如果她知道了受得了吗? 孩子想上厕所,我早在高速公路上就想去了,这时听她提起,更觉得憋得慌,看见前方一百米左右有一个,就一起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路那边车窗里伸出个头来,吼道:“不准离开!原地不动!” 我拉住女儿说:“算了吧,能忍尽量忍,别找麻烦了,他们也不容易。”顺手给她理了下头发,摸了摸她的头。 登记到我们了,那人高声提醒道:“莫报假的,我皆(我们)是对你皆(你们)负责!” 打开包递过身份证,没好气地说:“这个总不会是假的,我也要为自己负责!” “工作单位呐?”那人一边登一边问。 本来我不想报单位的,看他问起,只好如实报了。 他好象有些认识我,看了我一眼问:“么坐这个车?”我轻声地回答:“私事,我接伢儿,不想让单位晓得。”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我心里没底的问:“会有么问题?”他不露声色地轻轻摇了摇头回道:“现在很难说。” 这时,对面车上下来一个人,让我们回车上去,说把这车人一起送到县医院检查。 “那个人呢?么办?”我问道。他说:“一路(一起)去。” 我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就用商量的口气说:“你们是不是把个车专门送他去?不晓得就不说,现在晓得了,一起坐是不是不太好?我们十七人刚才都量了,不发烧。” 那人说:“冒得车,叫你上就上,哪果多(这么多)废话?!你一面(刚才)还不是跟他一路来的,果一下(这么一会)就死了你?果些(好多)人去呀,就你命贵些?上车上车!” 我的犟脾气上来了,也提高声音说:“检查我没意见,但你们不能把一个车送,要分开,要是不分,我就自家打的去,今儿我就不跟他一个车去,看你么地!” 他恶狠狠地说:“我就即到(站在)路边,来个车我就跟别个说你是发烧车上下来的,看哪个敢带你?”我也生气了,拿出手机说:“我自己叫车!” 其实也就是吓吓他,非常时期,哪个敢叫熟人来接?交叉感染呀,为人为己都不能这样做。 车上的乘客见我们争吵起来,弄清楚原因后,异口同声地说:“我皆(我们)都不去,冒得车算了,不然你就先送他,回来了把车消个毒我皆再走,要么你就先送我皆,回头再送他。” 那人见众口一声的都不去,无奈地将口气软了下来:“我也没门儿,那你皆(你们)等下子,我再跟指挥部联系。” 好不容易,车子又起动了,载着我们十七个人向人民医院开,说是另外用救护车送那个病人。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跟车,原来他们也怕死。 车上的人很自觉,原来打算在半道下车的也没有下,和我们一起去几十里路外的县人民医院检查,说得也很好:“要是我有病,下去会害了别个(别人),要是检查出来冒得么事,也就放个心。” 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那个发烧的人不会用体温计是假的,因为他怕查出有病不能回家所以才作假。大家七口八舌地骂着他,女儿说:“别骂了,刚才我们不愿意和他一个车,他一个人走到路那边无人的地方蹲着,好可怜哎。” 好善良的孩子,我眼睛有些湿润,不觉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车到县城边缘,在老下客的地方停了一排拉客的摩托,车直接开了过去,好几辆摩托不甘心地跟了上来。 有人开玩笑道:“要是他皆(他们)晓得是一车‘非典’,保险跑好远。”司机也说:“跟啦跟啦,不消跟得,来一个‘典’一个!”车上人都笑了,苦中作乐吧。 医院已经接到通知了,但毕竟有些紧张,也没经验。一个人戴着大口罩,远远地指挥着让车子停在操场无人的那边,隔着操场的治疗楼下,一群人还在商量着拿我们怎么办。 中饭时间到了,远远地看见他们拿着饭盒在吃饭,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我什么也没吃。 一人对着那边喊:“肚子饿了,打算把我皆(我们)么办?快点哎,我冒(没有)犯饿罪!”没人理他。 我说:“坐到,莫喊了,越喊越饿,他皆(他们)想么儿办就么儿办,喊了冒得用。”那人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 一路口罩捂着,心里又紧张,加上肚子饿,尿急,我摸了摸脑门,坏了,好象有点烧。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别检查出什么事啊! 手机突然响了,是姐姐打来的。 “快一点了,么还冒到哇?你屋的电话总打不通。”姐姐急火火地问。 “高速上面在修路,堵车了。”我支吾着回答。 “真是地,急死人,那不还冒吃饭?妈跟你说话。” 手机那头传过来母亲的声音:“三儿,你没事呗?” “没事,妈,婷婷跟我一路,也没事。”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强忍了许久的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 “没事就好,五一节莫乱跑,路上不安全,有病。” “晓得了,妈,你伤口么样儿?身体恢复得么样儿?” “恢复得还好,伤口还有一点冒封口,上到捻子了,医生说还过上十天就没事。还活倒十年。”母亲喜滋滋地回答,她并不知道自己患的什么病,我们全瞒着她。 “妈,你注意点,多保重,我挂了。”放下电话,我哭出声来。 女儿拿出纸巾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妈,别哭了,肯定没事儿。”懂事的女儿。 有人想下车解手,那边喊着,仍然不让下,车上的人已经不耐烦了。 等了半天,终于看见他们拿绳子围了个圈,里面放了个桌子,让我们依次排队登记检查。 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该拿我们怎么处理,又只是给我们量了体温。 老天保佑!我不烧! 留下地址、单位、电话,身份证号后,说是跟踪控制,每天打电话报告体温,就让我们回家。 我长嘘了口气,说:“虚惊了一场,有惊无险。”女儿说:“不对,有惊有险,还没过去呢,如果那个发烧的人不是‘非典’我们就好了。” 是啊,惟愿他没事,为了他,也为了我们。 打个车,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回家的感觉真好! 按医院的说法,潜伏期未过,尚需要观察十四天。如果能够活下去,我会记得今年,2003年,恐怖之春,多事之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