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文馨问附近哪儿有诊所。
卫一剑指了指方向,看宝马一转弯拐进小街了,心里嘀咕:去诊所干什么?莫非像一伙环保主义者玩的行为艺术那样,要在身上划出血淋淋的一条口来植草不成?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样忍住疼痛的,不用麻药,眼睁睁地看着亮晃晃的手术刀切下去,皮肉裂开,吱吱地冒出血来。。。。。。整个过程持续半个小时啊。
卫一剑想着那些自虐似的行为艺术,就问:文馨啦,你知道最温和的行为艺术吗?
文馨说不知道。
卫一剑笑道:最温和的就是裸奔嘛!不用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也用不着受皮肉之苦,衣服裤子一脱,然后想像着后面有老虎追赶,放开腿一跑就成哩。而且这项艺术老少皆宜,顶多落下一个有伤风化的罪名。你看,为了艺术,那些热情的美女作家你裸上半身,我就露下半身,一个个比赛着看谁先感冒哩。她们对艺术太热情,热得实在没办法,所以就只好裸奔了。用比较时尚的说法,这叫作。。。。。。
叫作什么?
叫作:踩着古老的象形文字一路裸奔。
哈哈哈哈,那你今天要不要裸奔一回?
不不不,我怕冷!个人认为,裸奔还是适合夏天表演。
望见诊所的招牌了,文馨停了车,找相机的时候发现DV就在驾座旁边哩,顺手就提了挂到脖子上。
卫一剑下车一看,就不明白怎么又到了那个当了群众演员喜欢演戏的医生的诊所。
医生正坐在桌边打瞌睡,听得刹车声,瞅见宝马,一下子便来了精神,笑呵呵地迎将出来。看见卫一剑熟悉的面孔,就伸出一双热情的手握住他使劲地摇,还一口一个明星光临欢迎欢迎。
把他们让进屋子,激动的医生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光,请坐,上茶。这个时候,他很后悔因为顾客少没有请个帮手。
医生急切地发问:这回是演电视剧还是拍电影?
文馨忍住笑,像个地道的导演那样傲气而不耐烦地回应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是拍片需要。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得了。
医生抱歉似的笑着说:当然当然。我给这位明星合作了好几回了,从来都是合作愉快合作愉快的嘛。导演,你就吩咐吧。
于是,文馨一脸严肃地指挥着医生,叫他如何如何。当然,表演欲旺盛的聪明医生难免自作主张地想来点建议,却都遭致一顿训斥。
医生一边按文馨的指示操作,一边感叹着:唉,当明星不容易啊!第一次吧,因为演戏摔得左手肘关节骨折,第二次吧,明明痊愈了的手,又得弄得像骨折,这一次吧,又要左腿骨折了,下次呢?
卫一剑呢,静静地欣赏着医生在文馨的指使下,给他的左腿绑上一块钢板,再认真地缠上纱布,最后想办法弄脏那白净的纱布,让它显得更真实。医生脸上体现出来的一种职业性的机械冷漠,文馨像模像样的导演风度,令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动弹的左腿确实有些疼痛了。
他不安分的脑子思考着,这也许就像一场虚拟的网恋吧。初初,双方都抱着一份虚拟的游戏心态,但是随着游戏的逐渐向前发展,大家就慢慢淡忘了那虚拟的背景,误以为真了,以至到后来浸淫其中不能自拔。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又分得清真与假虚与实呢。放逐自我,让倔强的自我迷失在纯粹的游戏里,也许是一种逃避,也许是一种超脱。。。。。。
听导演喊起来走走,卫一剑就从凳子上起身,拖着僵硬的左腿在屋子里移动了几步。他十分奇怪,怎么感觉到左腿酸胀酸胀的,好像真的产生了骨折之后的疼痛了!他想,也许是被工作认真踏实的医生折腾的时间过长,大腿上血液流通不畅吧。
文馨退到一边审视他的步态,医生也跟着退到文馨旁边,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再看看作古正经的导演。见导演一声OK,医生的脸上洋溢起一份难得的成功的喜悦。
文馨掏钱包要付款了。医生慌忙制止,说道:导演,不收钱,不收钱!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角色嘛?群众演员群众演员嘛。有没有台词都没关系,只要有戏就成。
文馨瞅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会演戏?
医生连忙求救似的望着卫一剑,说:会演会演,你不信就问他。我在那个都市言情剧《再见,宝贝》里演过一个医生哩,是不是?
看医生着急的样子,文馨的装模作样,卫一剑就差点笑出声来,但想到既然这幕戏已经开始,就应该让它按它自己的逻辑发展下去,所以强忍住笑声,点点头,说:对!我看过医生的戏,演得不错。导演,你就给他安排一个角色嘛,他一切行动听指挥的,不挑剔。
文馨笑了,便把医生叫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听见文馨叽叽咕咕,医生呢,不停地呵呵呵应诺着,料是在给他说戏。卫一剑打量着这个小小的诊所,一间接待病人,另一间估计是医生睡觉休息的屋子。墙壁上除了挂了一些行医的相关证件复印件之外,贴了十来张花花绿绿的影视明星剧照。
五十二
文馨喊了一声出发,却又马上叫了暂停。她对整装待发跃跃欲试的医生说:你去把他的衣服裤子脱下来。
卫一剑抗议道:真的要裸奔啊?
医生说:导演说的嘛,一切行动听导演指挥嘛。
看医生打算把卫一剑剥光,文馨忍住笑,说:只脱外面的。
文馨抱起卫一剑的一套牛仔,提着他的鞋子出门去,左右望望,看见一个身高和卫一剑差不多的民工过来了,拦住他说:五十元,这些衣服裤子鞋子换你身上的一套。
民工想了想,想问个究竟,但文馨追着问愿不愿意,民工便喜滋滋地脱下自己的一身破旧的蓝色衣服了。一位同行的民工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叹息着问文馨:还要吗?
文馨瞪了他一眼,说:谁叫你走在他后面呢?下次走快点嘛。
那位民工天真地说:嗯,我给你留个我的手机号码吧,好吗?
文馨哈哈大笑,抱起衣服走了。她听见那个要留电话给她的民工小声地说:这婆娘才怪哟!这套牛仔衣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医生很负责任地给卫一剑穿上民工的衣服,再按照导演的安排,剪掉裤子的左裤管,给他穿上去。一切准备就绪,文馨问医生记住台词了吗,医生信心十足地拍拍胸口,说:OK,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因为是周末,街上人头攒动,有拉了气球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小孩,有叮叮叮摇着自行车铃子一边吆喝着卖酸辣粉的小贩,更有商场高喊着迎春大减价的喇叭声。这时的卫一剑,穿了一身破旧的民工服,瘸着缠了纱布的左腿,拄着拐杖,艰难地行走着,向着文馨指定的广场一步步挪动。看见他经过,四周的人便迅速地闪开,那些目光里有同情,但好像不止是同情。
到了广场,他记得导演的安排,所以就努力地向前跑,而后面穿白大褂脖子上挂了听诊器的医生就拼命追赶,嘴里吼着:站住,站住!前面呢,文馨举起DV一边拍摄一边后退。
当然,医生很快就撵上来了,拉住卫一剑,恶狠狠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么个熊样怎么可以出院!回去,回去!
闲玩的人们围拢来看热闹,卫一剑知道,这些好奇的目光期待着他的表演。他便做出一副很委屈很沮丧的表情,大声说:我女朋友在前面啦,你知道吗,她马上就要去美国了,这一去,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行,我一定要把她追回来!
卫一剑一边说,一边挣脱医生的手。
医生急了,急得脸红筋胀了。面对这么多观众,他忘了台词了,最后实在想不起来,只好临时发挥了。他说:搞不懂你哈,为了女人,就这样子不顾自身安全!女人嘛,就是染色体和男人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嘛。
卫一剑挣脱了医生的手,正迈开步子向前挪动,却被医生咆哮似的呵斥声吓住了。医生吼道:再跑,再跑打断你右腿!
围观的人们有意见了,纷纷指责医生不讲人道主义,七嘴八舌地批评他这种恶劣的行为完全是虐待伤员,是法西斯主义。医生失去了解释的机会,被淹没在众人滔滔不绝的唾沫里。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把住卫一剑的拐杖,鼓励他:小伙子,不要怕,有我们大家支持你,看他今天要把你怎样!多好的小伙子呀,为了心上人,拖着受伤的腿都还要去追!小伙子,去追!
可怜兮兮的医生突然一拍大腿,说:遭了,我的诊所没关门啦!
卫一剑看见医生失魂落魄地跑掉了,于是他又开始了自己的艰难行程。也就走出了不过十来米,众人的目光还没有完全撤去,他被后面来的一个人撞倒了。听见喊抓小偷,他想肯定是小偷撞了自己。伏在地上,看见文馨停了拍摄,想上前来扶起他,却犹豫了一下,又把镜头对准了他,他只得继续作无效的挣扎。
小偷跑掉了,没抓到。钱包被摸的人红着脸怪罪那个医生,说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大意,三百块钱啦。这时,从抓小偷的兴奋刺激中冷静下来的人们,才想起被小偷撞倒的卫一剑还趴在地上,几个人将他提起来,看见他嘴角流血了。
用手抹了一把,卫一剑一瞧手掌上殷红的血,不觉疼痛起来,钻心似的痛啊,痛得嘴都歪了。一个人去附近的药房买了创口贴来,问也不问一声,就贴在卫一剑嘴上。其他的人关切地问还痛不痛。
终于有人发现站在圈子外面举着DV拍摄的文馨了。于是大家齐声喝问:什么意思?
面对众人的目光,文馨慌了神,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嘟嘟囔囔好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自己不说话,文馨就可能遭到围攻了,卫一剑才悲伤地说: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就是她呀?
很多人都发出这样的疑问。
卫一剑解释道:她想把我拍摄下来,就去美国。
众人半信半疑之际,有人嚷着:让开,让开,电视台采访来了!
听到电视台的来了,文馨跑过来搀起卫一剑就跑,跑出百十米外,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等等我,等等我,我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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