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从王智口中得知稿子被撤下了，卫一剑想到自己从调查采访到熬更熬夜修改,忙了好几天啦，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他要去找主编，王智附在他耳边悄悄说：这个TBV肯定跟宏大有关！最好你不要去找主编了，我刚刚从他那儿出来，他正为这事窝火呢。

在主编那儿，王智的说法得到了应证。

卫一剑从来没有看见主编发那么大的火。他把老光眼镜一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什么狗屁报纸啊！你说说，我们这样子还叫办报吗？为了解决大家起码的工资福利，四处拉广告，求爹爹告奶奶，受那些偷税漏税的商人的气。上面的官老爷放个屁，我们就必须跟着屁颠屁颠地跑。叫他拨两个钱买一把椅子都不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再好的稿子也只得撤下。我这个主编，我看比伙食团的煮饭还不如。还代理社长呀，呵呵，有个屁用！

从地上拾起老光眼镜起来，卫一剑看见主编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叹气。

接过眼镜，主编说：一剑啦，我老啦，做不到与时俱进了！我看还是早一点退休算了。退了休，我种种花，喂喂鸟，闲着的时候去公园打打太极拳，或者去街头巷尾下下棋。。。。。。我看也比现在当这个玩意儿好啊。

卫一剑端了茶杯去续水，然后递给主编，说：主编，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发火哩！没什么关系，枪毙了卫一剑的稿子，又不是枪毙卫一剑的小命嘛。

喝了一口茶，主编显然平静了许多，他像往常那样慢吞吞地问道：一剑呀，你今年被枪毙了多少稿子？

卫一剑想想，说：准确的数字要翻翻稿子，统计了才知道，但我估计应该有十篇左右吧。

于是，主编扳着指头一篇一篇地数着。最后他们统计出来有二十篇的样子，几乎一个月两篇。说起哪一篇是哪个领导叫撤的，是哪一个的关系户，说到后来，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看看时间该下班了，主编扬起眉毛说：一剑，我倒是老了，你还年轻。我们国家这个渐进式改革，过程就这样缓慢，不要丧失信心。作为一个记者，混日子就不用说了，想要干出点名堂来，千万不能丧失信心呀！你文笔好，思维不错，好好干，应该是能够大有作为的。

听着这些鼓励的话语，卫一剑就感觉自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学生。点点头，卫一剑退出了办公室。

驾着幸福摩托穿行在车流中，卫一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冷。虽然霓虹灯贴在那些高楼上，依旧闪烁着温暖诱人的光芒，商场营造的春节促销大减价让市民排起长龙等候，人行路上的行道树挂了红灯笼，朦朦胧胧地照着一对对相依相偎的情侣。。。。。。

他一回到自己的窝，还来不及洗洗手洗洗脸，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了。一看，妹妹的号码。令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母亲打来的。

母亲说：你在家吗？我们进城来了！可能，可能二十分钟就到你那儿了。

卫一剑正想问什么事让她老人家这个时候赶下来，而且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母亲就关了机。瞧瞧屋子乱糟糟的，卫一剑赶紧收拾。

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的，一堆脏衣服也没时间洗，把它藏哪儿呢？找不到可以藏的地方，也就只能放在洗衣机里了。哦，床单该换了，电脑桌上的烟灰也该擦的，书架上书必须得整理整理，母亲一进屋子首先看到的就是它们哩。

拾掇了好一会儿，他累了，又饿了，便赖在沙发上不动了。他想，反正随便怎么收拾，母亲一来肯定要亲自动手，她一边收还准会一边轻轻地念叨：看你这样子，哪个女孩儿肯嫁给你呀！你有你父亲一半的整洁，我也不会说你了。你想想，你父亲的书房桌子永远干干净净的，哪本书放在哪里，他眯着眼睛都拿得到，你呢？

卫一剑刚刚泡好一壶茶，母亲就拢了，后面跟着妹妹，妹妹后面还有两位，是谁呢？

母亲指着五十来岁的那一位说：一剑，这是你小学时候的班主任王老师啊！他现在是你母校的校长哩。

卫一剑赶紧上前握住王老师的手。王老师说：打搅你来了哈，一剑。这位是我们学校分管教学的周主任。

握手寒暄之后，大家坐下来喝茶。妹妹招呼两位洗脸洗手，端茶送水，忙乎着。而母亲把卫一剑叫到中间屋子的餐桌边，给他轻言细语地说起了这次下来的原委。听得卫一剑暗暗叫苦。

母亲最后说：一剑，我知道你打心眼不想这样做。但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你就看在我的这张老脸上，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办好哇！何况这也帮了你妹妹呀！

四十八

听说刘妈明天就要回乡下，文馨便打算出去给刘妈买些东西。刘妈问她回来吃晚饭吗，她说要不了一会儿就回来。刘妈说我们等你哈。她嗯了一声就关了车门，发动宝马一溜烟下山去了。

来到服装城，看见一排排的打折服装，五折大甩卖，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一款防寒服很适合媛媛的肤色身材，就买下了。走到付款的柜台边，一对熟悉的身影从身边飘过，她从旁边的穿衣镜里一瞧，这不是辛明礼和郑忠彪的黄脸婆吗？呵呵，她倒很佩服该死的郑忠彪了。

找到卖老年服装的专柜，文馨看见那些黑不溜秋的色调，像个麻袋似的款式就发愁。心想：这些服装厂商怎么这么没有想像力嘛，未必人一老就非得穿个老气横秋才对啊？想到老，她不由瞅了瞅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又想起卫一剑去交院看见她的照片来了。那时的自己人是清瘦，可多么青春啊。就为了这些难看的服装，她也觉得人老了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终于在那些丑陋的服装中挑出了一套勉强可看的来，青色的面料，暗红色滚边，胸前还绣了一串嫩黄的花，像是槐花的样儿。只是那对襟布扣让她觉得不好，也许做成暗扣会好一些。

出了服装城，文馨又去买了些糖果，就驾了宝马准备回家。看看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她咕咕叫的肚子又想念着那些香肠腊肉了。但刚刚驶上主干道，前面一辆出租就和一辆面包车撞上了，面包横在路上，车屁股被撞了个凹，凹处好像还涂写着别亲我我怕羞的字样。两个司机都出来相互指责叫骂。眼看车子会越堵越多，文馨马上调头，绕道了。

宝马谨慎地从一条小街穿行，过往的行人瞪大了眼，迎面而来的摩托车自行车只好停下来让道。也就刚出了小街，文馨就听见有人惊呼杀人啦杀人啦。于是很多人往出事的街边跑去，文馨看见一个人靠在卷帘门上，全身是血。借着宝马的灯光望去，她发现这面孔很熟，谁呢？车子往前开，看清楚了，啊？是辛明礼啊！

看他一脸难受的样子，好像要挣扎着迈开步子，却没有力气，她就想起了辛大娘辛大爷来了。

把他扶上车的时候，那些跑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住了宝马。有人嘀咕着：这姑娘真好！

宝马向急救中心行驶。辛明礼吃力地说：文姐，谢谢你！

文馨问：到底怎么了？

辛明礼说：我也不知道。突然跑出来几个人，抱住我就打。

文馨说：你呀，为什么非要吃这碗饭呢？你知不知道，多少小伙子因为贪吃这碗饭，被弄成了残废！

辛明礼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上了贼船，还下得了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文姐。

听到这句话，文馨没有言语了，心里泛起莫明的感伤。她扭开电台，听到齐豫正唱起《橄榄树》了。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从哪里来呀？我的故乡在远方，远方有多远？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梦中的橄榄树存在吗？还有清流的小溪，还有宽阔的草原。。。。。。

她想告诉他，她去过他们家那全用木板建成的旅馆住过两夜，去过生他养他的那一片贫瘠而富饶的山区，见过他的老父老母，可话到嘴边，却随着咸涩的泪水一起咽进肚子里了。

送到急救中心，文馨扶他下车，再把他扶到急诊室，找来医生。听见手机响了，唱着《橄榄树》，文馨掏出来，看没有电话，才知道是辛明礼的电话。她帮他从口袋里摸出来，按开，递给他。

他说道：嗯，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看样子是预先安排好了的。嗯，不严重，估计受了点皮外伤。嗯，你不要来嘛，没关系，一位朋友送我来的。哦，在急救中心。

文馨看辛明礼说话那神态，知道电话那边就是郑忠彪的黄脸婆，便安慰了两句，告辞了。

回到家，媛媛和外婆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桌子饭菜还没有动哩。文馨就生气地嚷：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吃啊？有必要饿着肚子等吗？你们看看都好多钟了嘛！明天一早不是要去赶车的吗？

面对中午还吃得不想放筷的香肠腊肉，文馨提不起胃口，感觉到胸口闷闷的慌。看她不高兴，刘妈和媛媛就没有说话。三个人埋着头刨饭，桌上的菜就没人动了。

文馨放了碗，四处望望，问道：刘妈，小黑呢？

刘妈说：刚才还出门去，看了你好几回哩。看你没回来，恐怕去你床上睡着了吧。

果然，媛媛去捧了出来。它一望见文馨，便喵喵喵叫着扑下来，仰起头要她抱。文馨抱起它，亲了亲它的脸蛋，它轻轻地摇晃着尾巴，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文馨这时走到正在收拾餐桌的刘妈身边，温柔地说：刘妈，我给你和媛媛买了点冬天的衣服，你们先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刘妈噘起嘴，说：你买的东西还少哇！又去花什么钱嘛。

文馨就顽皮地取下她的围裙，把她拉到穿衣镜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