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开放
蓝天雄鹰
　　

　　鲜花，给予人的东西不仅仅是感官的愉悦，更重要的是心灵的慰藉。桃花、菜花、茶花、菊花，都芬芳过一个季节，引来过蜂蝶，辉煌过世界，但又有谁能够进驻人的心灵，成为常年不败的心灵鲜花？
　　从山村到集镇，再从集镇到城市，几十年的跋涉，期待有一束属于自己的鲜花迎面而来——这种鲜花，看到它，眼前有豁然闪亮的感受；想起它，心里有蜜意顿生的滋味。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走错道路，我总是与花无缘。回首来路，满目苍凉，一派沉寂；行走的身躯如蹒跚的影子，丑陋而面目含混。
　　从四年前搬进新居那天起，我开始培植花卉，营造一点亮色。在居室的阳台上栽培了映山红、月季、秋海棠等，凡是能够开花的植物，都想把它引进来，目的是让阳台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试图用它们的绚丽来填补心灵的空缺。阳台不足六平方米，放了十几钵花卉就钵满盆溢，况且要保持不同时节都有鲜花盛开，不是三五种花卉就能实现的。这是不是一种徒劳的做法呢？我说不清楚。
　　映山红花开的那些日子，我激动着，好像找到一点感觉。可好景不长，花随春去，情绪随之低落。待到其它花卉开放时，心刚刚恢复元气，接踵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重的伤感。触景生情，有时是一种享受，有时又是一种折磨。花无百日红，一种季节性的植物，怎么能够融入常年饥渴的生命而常开不败呢？我是不是有点太苛求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九岁的女儿站在阳台上，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头从花丛中伸出来，小羊角跳动着，一脸灿烂，眼睛如一泓清泉，跳跃着甜甜地呼唤“爸爸”，欢迎我回家。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通常的比喻——“女儿如花”。熟悉的小脸蛋，分明是一枝花冠，在花丛中摇曳，让周围的鲜花失去光艳。一种幸福感如阵阵涟漪在心湖荡漾开来，拨动着每一根神经。
　　——这时我发现，原来有一枝鲜花已经开在我的生命里。
　　九年前的一个夏日，油菜花的金黄洒满整个田野，小燕子在低空呢喃，和风送来青草的芳香。妻做着收获秋果的梦，走进产房，一串串剧烈的阵痛伴着啼哭，一枝花开了。护士抱着小生命来到我的面前道喜，说是得了一个千金。这个消息传来，妻似乎忘却疼痛，掉下了几滴清泪，我却顿生一阵兴奋，因为我曾梦想有一枝花开。女儿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嘴唇不住地蠕动，像在审视着我，又像在向我问好。这分明是我的血脉，我却对她陌生得无话可说。看到她小得出奇、胎毛绒绒的样子，先前的兴奋立即消失，进而有点失望，我没有看到一点花的影子。
　　刚满百日，小脸蛋红润起来，不时用笑来与我对话，我内心的爱意与日俱增。我给她拍百日留影时，她似乎明白我的心意，居然微笑着，眼神专注，做了一个自然表情，好像有意留下美好瞬间。照片冲洗出来时，我简直怀疑这是自己拍摄的——一幅绝妙的摄影艺术精品。照片中的小女蹲在背篓里，如花蕾含苞欲放，有花蕊、有花瓣，有绿叶，有花柄。那时却没有想到“女儿如花”的比喻，只觉得我的生命里有一个可爱的宝贝在天天成长，有一种未曾有过的自足感和自豪感。
　　进幼儿园、入小学，她懂得的事情多起来，但大千世界对于她又十分陌生，她跟我在一起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我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她成为我生命的一个部分。我弄不明白，常常自问，人世间为什么多数人重男轻女。她与我的儿子一样，若说儿子是我的左手，女儿就是我的右臂，谁能分清孰重孰轻，谁又愿意弃孰留孰？她渐渐地懂得了美丑、好坏，该倡导什么，该革除什么，常常大人般地要我戒烟戒酒。我许下的诺言，她记得最清楚，假若没兑现，她会理直气壮地对质。在外面应酬时，我一端起酒杯，或者准备伸手接过别人递来的香烟时，就浮现女儿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童心催促我、鞭策我返回童真般的世界，好好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可我对生活仍然有埋怨情绪，仍然期待着梦中的鲜花和温馨。
　　幼年饥寒、少年丧父，青年婚姻不顺、事业艰难，前三十年的日子，笼罩在岁月的阴影里，见不到阳光，不相信、也没看到有鲜花盛开。多年积怨，让我对生活的态度变得冷峻，有时甚至麻木。妻子走进我的生活，生活有了一点转机，儿女的面世，的确增添了许多情趣，但无法填补心中那个空缺。后来我发现，我理性了生活，拔高了生活，生活是什么，我十分茫然。我只觉得今生今世注定身处暗淡，心在漂泊。
　　在低调的环境里，低调地面对一切，低调地数落着日子，但不乏认真地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儿子大了，女儿赶趟儿似地成长，模仿着我生活的样子。我却希望他们不要像我这样，虚度年华，碌碌无为。渐渐地，我感到我是最幸福的人，有知我、宠我的人儿，有一份不掺杂任何成分的爱包裹着我。这种爱是父母之爱，夫妻之爱不可替代的。我在他们面前是长者，也是知己，越发爱他们，像爱自己的眼睛和手足。自产生“女儿如花”的感觉那天起，我重新盘点自己的生活，更明白了一种责任。人生刚步入中年就有这样的际遇，又何必去祈求一些虚化的东西呢？
　　花儿在开放，有芬芳源源不断地飘来，让我心旷神怡。倘若仅仅是分享和索取，未免太自私，况且花儿需要雨露和阳光。我开始忏悔，自己不善于发现鲜花，贻误了它的成长。其实人生无时不存在鲜花，无时不在分享芬芳，只是没有发现而已。没发现，就不知道珍惜自己，也不知道付出和给予。可能在我不同的岁月里，都有一些喜阴、喜阳的鲜花开放过，却被我悄悄地扼杀了。如今。我每天把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用在儿女身上，一如我开始求学般兴奋，带着憧憬走在一条通往理想的大道上。
　　阳光亲吻着阳台，抚慰着花卉，怒放的秋菊和即将开放的月季，还有其它争相拔节的花卉，在清脆地炸响。女儿在花间跳跃着，一会儿做着鬼脸，一会儿爆出欢笑。我看到了一个花的世界，情不自禁地笑了。
　　常年花开，时光不老，人也不老。不辜负生活，就得好好当一名园丁，悉心培育阳台上的花卉，精心浇灌心灵中的鲜花。

2005年12月11日作　全文约233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