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就是这句北方人耳熟能详的民间俚语诱惑着许许多多的北方人，也诱惑着我。我敢保证，百分之九十的北方人都是因为它而知道苏杭，来到苏杭的。

我想去苏杭，除了受上面的因素诱惑，我还教过叶圣陶的《苏州园林》。记得在课堂上我曾振振有词地照本宣科：“学习本文，我们要全面、明确得到关于苏州园林的知识，同时从中获得了一些欣赏中国园林的方法。 苏州园林的特点是：游览者无论站在哪个点上，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切都要为构成完美的图画而存在，决不容许有欠美伤美的败笔。’苏州有许多名园，如拙政园、留园、沧浪亭、狮子林等是其中最突出者”。可那以前，我根本就没见过苏州园林，这始终是我的遗憾。每次教《苏州园林》，我都涌起一种渴望：看看苏州，看看苏州园林！

苏州的火车站是典型的火柴匣建筑，方方正正的。坐北朝南，中规中矩的，太大众化了。站前广场是用苏州特有的花岗岩石板铺就的，也是常见的那种。站在广场上南望，只见一幅老城颓唐的样子，全然不见理想中枝枝杈杈的水巷和咿咿呀呀的小船，眼前只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外城河单调地缠绕着老苏州，懒懒流动的河水不见一丝水流的美。和我从唐代诗人杜荀鹤那里得到的印象：“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完全不同。难道这就是“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的水乡姑苏了么？

苏州是一座典型的老城，像个江南的老船工，蹲踞在小船的甲板上，用自己的老态在昭示自己那种土著的美。那老城的建筑从门口向里望去，苔痕累累，门窗沧桑。徒步走在老街上，却又惊羡苏州的繁华，路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绝少阔大的商场大厦。因为是盛夏，店铺里卖的多是绸扇绸帕糕点及江南的一些土特产。小铺门首，婷婷伫立着身材窈窕的吴女，浓浓的笑，款款的呼唤，那是一种柔美细腻的感觉。那种吴侬软语，纤姿弱态，柔风拂面，似乎连空气都能把你熏醉。我们这些北方的大汉也受不了软软吴语侬言的浸润，挡不住娇小苏女的诱惑，买上几块绸缎回家讨好自己那剽悍的北方婆娘。

路是窄窄的，可路的两侧却多相抱的大树，浓荫蔽日，除了荫凉，也多了了几分宁静。街边的房子多是青砖瓦舍，屋檐古香古色。进了老城，我们才真正体会了：“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的江南水乡世界了。

苏州的园林除留园和西园在外城河之外，其它就像一枚枚棋子，错落有致地散在外城河圈定的老苏州城里。这倒便宜了我们这些北方擅长走路的汉子，从拙政园到狮子林到藕园到怡园到留园和西园，一口气就走下来了。当然也多亏了苏州园林的小巧，精致。

众多的园林中，拙政园大概是最大，也是以水为主，疏朗平淡，最近乎自然风景的一座园林。园名取于晋代文学家潘岳《闲居赋》中“筑室种树，逍遥自得……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句意。蓝图则出自与唐伯虎齐名的江南才子文征明之手。

全园水池密布，相互连通，到处可见水廊逶迤，楼台倒影，荷叶婆娑，清幽恬静。有人这样形容拙政园：“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这里，夏日池中有千叶莲花，并蒂莲比目皆是，花蕊簇簇，翠盖凌波，流风冉冉，“三千莲媛总低头”，清香随微风送来，越传的远越觉清淡怡神，真是“花常留待赏，香是远来清”。在暑热中盛开的莲花在一池绿裳里，显得娇嫩欲滴，楚楚可人，微风吹过，叶笼花罩，满塘是荡漾着少女红粉绯绯的娇羞之态。真个是“池塘屈曲漾晴波，远香堂外清如画，四面凉风万柄荷”。整个园林无论亭台轩榭的布局，假山池沼的配合，花草树木的映衬，近景远景的层次，无不恰到好处。无怪周瘦鹃在他的调寄《望江南》中对拙政园推崇备至了：“……四面荷风三面水，红裳翠盖满池心。炎夏惬幽寻。……盆盎盈庭花簇簇，潇湘一阁竹森森。到处有清阴。…… 轩宇玲珑如展扇，与谁同坐有知音。于此可横琴。 ……月榭星台新安置，东西结合更幽深。放眼豁胸襟。”

据说，四百多年来，拙政园或为私人宅园，或做金屋藏娇，或是王府治所，留下了许多诱人探寻的遗迹和典故。

出拙政园跨过窄窄的街道就是狮子林了。狮子林假山，怪石林立，洞壑宛转曲折，穿云越谷、如入迷宫。我和同伴穿洞而行，忽左忽右，登峰巅，落谷底，或平缓，或险峻，恍惚迷离，趣味无穷。“对面石势阴，回头路忽通。如穿九曲珠，旋绕势嵌空。如逢八阵图，变化形无穷。故路忘出入，新途迷西东。同游偶分散，音闻人不逢。变幻开地脉，神妙夺天工。”就是狮子林的真实写照。在园中最低处的池塘我们看了一会儿满塘的金鱼，将鱼勾到了身边和它们合了影，就离开了这座充满佛国神秘色彩的假山王国。

留园要比拙政园小的多，却精巧秀丽。占地仅约50亩的园林竟然做得重门叠户，庭院深深。院落之间以漏窗、门洞、廊庑沟通穿插，相互对比映衬，成为苏州园林中院落空间最富变化的建筑群。当你举起相机，透过不同的窗棂望过去，小小的几平方米的空间，竟然是竹石倚墙，芭蕉映窗，老树枯藤抱怪石，满眼的诗情画意。我正沉醉于秀色迭出之中，这时有几个游客经过身旁，边走边议论，隐隐约约听说有一个美国组织想以20亿美元买下留园，我连忙蹑步上前，紧随其后。直到听清楚当地政府拒绝了这笔交易，才坦然放下一颗心来。老祖宗留下的家底已经屈指可数了，多乎哉？不多矣！我们还有子孙呐！

西园与留园隔街相望，又称戒幢律寺。园虽小而寺大，为江南名刹之一。殿宇雄伟，松柏森森，五百罗汉神态各异，疯僧济颠栩栩如生，木雕千手观音巧夺天工。在放生池的曲桥上，投下几枚钢币，就算了结了来此的一段善缘，然后扬长而去。

我震撼于江南人的聪明伶俐和苏州园林的小巧精致，这是江南所独有的。在北方，多是皇家的北方园林，有着寥廓的天穹，广阔的大地，粗犷的民风，雄伟的建筑，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美。那是一种铁划银钩刻画出来的遒劲之美。那是不同于苏州园林精雕细刻的美，巧夺天工的美。皇家园林极具富丽堂皇，那是集天下财力物力之大成，彰显的是皇家的入世气势，苏州园林尽显优雅精美，那是江南人的精心打造，凸现的是江南人的退隐情趣。看北方园林，常鼓涌着金戈铁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豪气；近苏州园林，总有“伴明月清风，听落花无声”的宁静致远。一抹白墙，几丛青竹，疏影婆娑，流水无声，假山蒙雾，落雨芭蕉，残荷摇曳，“志清意远”的匾额，令人想到的是返璞归真的回归自然。它使你在不知不觉间，就受到了一丝又一丝潜移默化的吸引，一种古朴清幽的变化之美悄悄袭上你的心头。

苏州比较大气的园林当属虎丘了。

我们循着苏东坡：“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的教诲，把在苏州余下的半天时间全泡在虎丘上。

虎丘承载着非常厚重的历史文化。它与苏州的园林不同，园林小巧玲珑，精美别致，似小家碧玉，而虎丘则大气的紧。它的地质年龄可以上溯到1.5亿年前的中生代侏罗纪时代，它的人文年龄可追溯到二千五百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和苏州古城一样的历史悠久。虎丘因吴王阖闾死于兹，霸气聚虎踞于墓而得名。别处山包寺，这里寺包山。山借寺而显，寺靠山而兴。虎丘奇的是有塔倾斜，塔尖偏离中心2.34米，经千余年而不倒。虎丘怪的是断梁殿主梁竟由两根断木拼接而成，历千余年而不倾。虎丘玄的是有石试剑，始皇试剑，应手而开，留千古玄话。虎丘幻的是“千人石”、“二仙亭”，“生公说法，顽石点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幅对联：“梦中说梦原非梦，元里求元便是元”更是玄而又玄，虚幻千古，至今不衰。虎丘真的是“虎丘剑池”四个大字，颜真卿、章仲玉演绎“假虎丘真剑池”的书法。虎丘集儒释道之大成，是一部讲述江南古国历史的博大精深的百科全书。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中国旅游史上最古老的广告，传播它的媒体也最古老，口口相传。可它做的又非常的成功，深入到人们的心底，这是江南人的精明之处。北方到南方远啊，几千里。北方人去南方不容易，看到风雪漫天的北方所没有的水乡秀色更不容易！很想白居易《忆江南》诗中所云：“美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很有道理。再丰富的想象，也不如自己亲身的经历。苏州之行，得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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