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临死的时候，灰灰很难过，他觉得自己这一生，辜负了咿咿嘿嘿不说，还辜负了母亲。

其实，在很长一段日子里，灰灰都恨母亲，并不是因为她没能留住他的父亲，让他享受到应该享受的父爱，而是她好像根本就蔑视灰灰对她的爱。

说好搬了新家之后的第三天，灰灰回家去看望她。灰灰准备了一些母亲爱吃的干果，趁着黄昏起程。一路上，灰灰想象着母亲的样子，想象着给母亲说些什么话。灰灰甚至打算以一只成年老鼠的口吻，劝母亲要注意身体，遇到合适的伴侣应该成个家，不要老想着和父亲的那些陈年往事。

结果呢，她躲在卧室和一个叫吐吐的鬼混，而且故意很夸张似的，唯恐她的儿子听不见她在放荡地做爱。灰灰见过吐吐，看他贼眉贼眼的样子，灰灰就不喜欢，与残存在记忆里的父亲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母亲和吐吐在卧室亲热，灰灰在客厅里手足无措，傻坐半天。流泪的灰灰走出洞口了，母亲才出来招呼了一句，至于到底说的什么，灰灰记不得了，或许是根本就没听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当时停了一下脚步，没有搭理。

一直走到月亮照不到的一棵大树下，灰灰才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他看见瘦骨嶙峋的一个背影摇曳在黑黢黢的洞口。这就是他对母亲最后的一点记忆。

在对母亲绝望之后，灰灰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咿咿。

8

和咿咿是怎么好上的呢？要灰灰说出个确切的时间地点来，不是那么容易。虽说记忆力并不比其他老鼠差，灰灰也尝试着探寻过他们之间这份感情的来龙去脉，可最终是失望。

咿咿和嘿嘿很早就熟悉，她总爱跟在嘿嘿尾巴后面跑。当然，嘿嘿步子快，咿咿就常常在后面乞求似的尖叫：等等我，嘿嘿，等等我！

有一次是嘿嘿和灰灰在前面跑，他们准备到那个据说是出现过飞鼠的森林里去，看能不能有幸目睹一代大侠的风采。而咿咿眨巴着小眼睛，不停地嘀咕着，非要跟去。嘿嘿不耐烦地说：跟去就跟去，但跟不上就自己回去。

咿咿当然跟不上啦，起先还尖叫着：等等我，等等我！后来便趴在地上哭起来了。

结果，为了哭着的咿咿，嘿嘿和灰灰差点闹僵了关系。嘿嘿的意思是，她哭一哭，就会自己回家的，用不着管她。而灰灰总觉得应该回去看看她，也许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说不定脚受了伤哩。

嘿嘿突然冒火了，说：你要回去看她，回去得了，我一个人也可以去！

灰灰望着嘿嘿远去的身影，心里纳闷：嘿嘿怎么了？

咿咿确实是脚受了伤，还是灰灰把她背回了家。

但这一次接触，灰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应该帮助她。一路上，走走停停，说了些什么话，灰灰也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很明白的是，后来咿咿见他实在累了，背不动了，就让他在前面走，自己坐在一块枯树皮上，衔着灰灰的尾巴。这样，灰灰当然省力一些。

但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一外出，灰灰老是回头，总感觉自己的尾巴上有什么东西似的。嘿嘿笑他疑神疑鬼，他只是笑笑，也不作解释。

9

喜欢上咿咿之后，灰灰就失眠了，或者说失眠之后，灰灰就喜欢上咿咿了。

失眠到整夜整夜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咿咿的影子，像一只蜜蜂那样嘤嘤嗡嗡不停地飞，飞得他头晕。

好像是一个夏天吧，应该是一个夏天吧。睡不着的灰灰很想去嘿嘿那儿聊聊，嘿嘿恋爱过，听听他的意见有好处。可担心吵了嘿嘿的瞌睡。

于是，灰灰就爬到柳树顶上，傻痴痴地看黄昏时分的落霞，看一轮圆月从那个据说出现过飞鼠的森林上面升起，归巢的鸟儿唧唧喳喳喧闹着，像是忙碌了一天，很疲倦也很快乐。这又勾起灰灰变鸟的梦想来了。

因为站得高，灰灰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桥上的一切。那两个曾经被嘿嘿吓跑的男女又来了，女的坐在桥边，两条腿悬在半空中，男的站在旁边叽哩呱啦说话，还挥着手，很激动的样儿。

这时的灰灰已经明白，他们是一对恋人。因此他就竖起耳朵，想听听人间的男女到底是怎样相爱的。

他们说些什么，灰灰实在闹不懂，但看他们时而相拥亲热，时而大声争吵，灰灰就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复杂。灰灰猜测，他们应该是相爱的，但好像又相互仇视。这就让灰灰迷惑了：为什么既爱又恨呢？

灰灰至死也没弄明白这个迷惑。灰灰没弄明白的问题太多了，他在和嘿嘿相处的日子里，偶尔问起一些，而嘿嘿总是那么无所谓地笑笑，说：活着嘛，就这个样子，活着就好，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