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老鼠的自杀

大摸古眼

1

小时候妈妈叫他灰灰，长大以后大家都叫他灰灰。

其实老鼠王国里，叫灰灰的太多了，这名字毫无一点新意。所以灰灰一直认为给他命名的母亲多多少少有些懒，懒得动脑筋。要是父亲在，就不会这样随随便便给他一个称谓的。

他记不得父亲长什么样了，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起，父亲特别爱笑，笑出来的声音咯咯咯的，充满自信。当年她就是冲着那笑声和他同居的，同居半年，生下灰灰。之后，父亲再也没在灰灰面前露个脸。据说，是父亲的笑声惹得另一只母老鼠失眠，为了让那一只可怜的母老鼠不再失眠，父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自己的家。当然，从此以后，母亲就失眠了。

于是，灰灰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只老鼠让另一只老鼠失眠意味着什么，明白了一只老鼠总会让另一只老鼠失眠。灰灰不失眠，只是梦特别多，一个接一个，有时甚至同时做两三个梦。睡眠自然不好，身体便越来越枯瘦。

母亲关切地问他做些什么梦，他说：梦见父亲回来了，你迎上前去，抱着他，你呜呜呜哭个不停，他却咯咯咯大笑不止。。。。。。我感觉冷，冷得发抖，正当我想靠近你们，梦就醒了！总是这样，只有一次，我上来拉着了父亲的手，但是令我吃惊的是，他的手比我还冷。

2

灰灰这些梦除了给母亲讲过，就是给一只叫嘿嘿的老鼠讲过了。嘿嘿比灰灰个儿大，长得魁梧，年龄也大一点。灰灰把他当兄长，有什么事总喜欢说给他听。

他们的认识是在一次集体搬运食物的途中，几十只老鼠前前后后你担我抬，各做各的事，又相互配合。领头的是一只叫嘎嘎的老鼠。嘎嘎趾高气扬，沿途巡视，监督大家。忽然听得嘎嘎呵斥道：嘿嘿，你怎么又歇气啦？瘦骨伶仃的灰灰早已是累得绝望了，可听见嘿嘿这名字也忍不住笑了。嘿嘿，有趣！踮起脚望过去，嘿嘿一脸笑容，面对嘎嘎的呵斥，他没半点恼怒和恐慌。

在和嘿嘿交往的日子里，灰灰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就在灰灰决定自杀寻找自杀方式的那段时间，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嘿嘿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活着嘛，就这个样子，活着就好，嘿嘿！

灰灰奇怪的是，怎么嘿嘿对什么都不在乎？嘎嘎用脚踢他，他还是嘿嘿笑着，不告饶不反抗。最后，倒是嘎嘎踢得没了兴趣，懊丧地走了。

一次与嘿嘿外出游玩，发现远处有一堆食物，他们惊喜地狂奔过去，然而接着跑来的还有另外老鼠，他们非说是他们先发现的，于是就为这堆食物的归属争执起来。有嘿嘿在，灰灰只是偶尔帮帮腔。嘿嘿嗓门大，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但就在对方正准备找个台阶撤退的时候，嘿嘿突然很友好地说：你们拿去吧！反正你们吃是吃，我们吃也不过是吃嘛，嘿嘿！

3

长到该独立生活了，灰灰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母亲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样子，看来又是一天失眠。

母亲问：收好啦？

灰灰答：收好了。

母亲问：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安家？

灰灰答：在桥边的那棵柳树下。

灰灰喜欢站在柳树下，望着桥下的河水。

去年冬天，河面冻成晶莹剔透的冰块，他和嘿嘿在上面还滑过冰呢。他喜欢爪子抓在冰面上的那份冰凉，当然，身子前倾重心前移所带来的刺激更有不可言说的痛快。爪子会在冰面上留下丝丝痕迹，可是不一会，那丝丝痕迹便模糊了，这令灰灰很伤感。

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虽然一片辉煌，但原野上其实已经黑了。灰灰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草丛，不敢走在大路上。他知道，从此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行李并不沉重，可灰灰心情沉重。他担心母亲。眼看母亲因为失眠，面容一天天憔悴，身子骨一天天虚弱，他实在放心不下。他多想永远不离开母亲，陪她说话，听她唠叨啊。然而，老鼠王国几千几万年的规矩，不是他灰灰所能反抗的。

灰灰安全地来到柳树下的时候，天空露出了几粒星星，一弯新月就挂在柳树梢头。河面那些破碎的缓缓流动的冰块，闪耀着蓝幽幽的光。而两岸的水草丛中，有几只青蛙呱～呱～地叫。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腥味儿。灰灰喜欢这样的环境。

他想，要是母亲当初住在这儿，也许父亲就不会离开，当然，也就不会有母亲后来没完没了的失眠了。但他知道，母亲绝不会到这儿落户的，因为她喜欢热闹，因为她喜欢寄生在人类的房前屋后。她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何况根本用不着为食物而四处奔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