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走在十年前就已熟悉的大街上。
    十年前的某个中午或黄昏，在这条街上逛出二里地我至少会碰到十张熟悉的面孔，或许叫不上名字，但我们凭着校服对视。再后来，大家各奔东西。寒暑假的街道，三五成群的仍是熟悉的那些脸孔。记得一位同学说的，某天，他独自一人从街头往上散步，走到街尾的时候，成了十二个人，那十一个都是沿途结伴的。那时候，这简陋的山城属于我们。我们理所当然成群结队在繁华的主街道上招摇过市，在某个街角结伴等候，大声喧哗。那时侯，我们是这城市的宠儿，没钱，没地位；有的是骄傲和清高。
    十年中，我们的聚会从哪年的哪个假期开始稀少的呢？
    这个时候，多少城市的办公室、写字楼的窗后，是旧日灿烂在这条简陋主街的狂妄面孔？在心照不宣的聚会时间和地点，此刻出现的只有仍旧保留寒暑假习惯的我。年年都来，年年都逛的街道，越逛越生。从街头走到街尾，我碰到了成群结队的流行和前卫，碰到了大片大片陌生的眼神。连翻开同学录来打联系电话的兴趣都失去了的时候，我终于最后一个沉入到生活的海里去。这城市算是彻底把我们扫地出门了。从此，在这里，我们的聚首不管有多少人，有多大场面，热闹都只是外面的，骨子里，我们和这城市，我们彼此，惟有遥遥相望了。《十八春》里的那句台词正可以套用一下——我们 再也回不去了！喜新厌旧的城市早把我们陈旧的年少轻狂远远抛却，我们，被逼无奈步入成熟。成熟，却意味着喧闹中的刻骨孤独。如今，我们是这城市的过客，有了点钱，有了点小康的滋润日子，走在这城市拥挤的街上，出没在年轻的流行中，我们没了骄傲，没了清高，惟有老成的微笑，在努力守住我们作为旧主人的那点矜持。可这矜持又能维持多久呢？
    十年后的今天，站在父母的阳台上，又看到山上葱茏的校园：我们住过的宿舍楼还在，我们上课的教学楼还在，我们的操场、秋千、林荫道还在，我们的后山还在。只是我们的时光不在了——那校门里走出来的孩子叫我“阿姨”时，一脸理所当然；抬脚往里走，看门人出来问我找谁？我纳闷，解释，告诉他我只是想进去看看。他狐疑的放行，不明白有什么好看。是啊，有什么好看呢？还是看看吧，明知道越看会越遥远。
    不知怎么，写到这里要奇奇怪怪想起《憩园》里的杨梦痴还有他那个小儿子。就觉得自己有点败落的味道，有点没着没落的意思。突然，要羡慕起那些从来不曾离开这城市的人们，这城市多少个十年后都会是属于他们的吧，他们心里，总是踏踏实实的吧，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