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他跟我说话时,我破天荒地认真看了他的脸一秒钟,饭桌对面,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里线条突然变得柔和,不象平日印象中的尖利。 他史无前例地很绅士地问我:“要喝点什么?” 这话真叫我有点心酸,平日他可从不这样问我的。几年的婚姻生活里,他从来都想不起我。比如,他喜欢喝啤酒,总是自己要了自己喝,我在他面前干瞪眼呆坐着他好象一点儿没看见。再比如,吃个苹果,自己津津有味地削完皮,坐在我旁边,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塞,从来不问我! 再比如,大冬天,我们路遇时,他穿着大棉袄,脖子里是我织给他的围巾,围了两圈儿,爪子上还戴着棉手套,整个人象只大熊猫——哦,其实我很想说大狗熊,可怕涉嫌到人身攻击,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大熊猫这个词了,唉,词不达意,真为自己的语文水平惭愧啊!——却说我自己,经常不在意天气变化,这天穿得很少,脖子里空空的,西北风毫不客气地往里钻,我缩着脖子,揣着快冻僵的手,跟他打招呼,可他站在我对面共有五分钟,却一直藏在他的壳子里,只用两只初恋时看起来很漂亮,后来看起来很恶心的眼睛看着我,用那个捂在围巾里看不见的嘴巴跟我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走人。我站在寒风里,想起刚才一直期待他能取下围巾给我戴上的念头,觉得自己真是可怜的大傻冒。那种浪漫体贴的镜头只有画里才会有。 那时的我比较羞涩,自尊心特强,不好意思说他,只是憋在心里生气。终于日复一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婚姻生活,把我渐渐磨练得脸皮厚一些时,我爆发了。有一次我抢过他手里的酒杯,哗地一声全倒他脸上。这小子愣住了。他从没想到我发起火来,也会象他一样凶。那次,当他知道我为什么发火时,居然不怒反笑了。 而我,不想再傻瓜似地看他喝他自己的酒,吃他自己的苹果,在冷风里围住他自己的那个臭皮囊。我对他彻底失望,终于不再忍受,做了三年的独行侠。 这次为了商讨离婚大计,我回来了。可是由于极端的厌恶,我不正眼看他,跟他说话要么低着头,要么背过身。 只是现在,我偶尔看了他一眼,发现了一些不同。呵呵,我知道为什么。面临分手的今天,我们彼此早已把对方看成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才会伪装起来,作出种种温柔体贴彬彬有礼的样子。围城中的鸡飞狗跳早已离我们远去。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我象我们结婚前那样,要了一杯自己喜欢的冰冻菠萝汁。我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我早已不是婚前的小淑女,我把杯子里的冰块搅得哗啦啦地响。我喜欢这种响声,虽然响声大了点,叫旁边的人侧目看过来。看就看呗,我不是美女,你也不是帅哥,谁怕谁。 我一直低着头喝我的果汁,冰凉的液体流进肚子里,好爽啊,犹如我们将要解体的婚姻,跟一个不爱的人说再见,是何等幸福的事。 不容我多想,对面那位又说话了:“吃点什么?”“随便!”“那好,我们都吃烩面吧!”我用沉默回答他。 热腾腾的烩面端来了。其实我好久没吃过这东西了。南方人天天吃米,我懒,不喜欢自己做饭,于是也天天吃米,三年来,都快把肠子吃傻了。我忍住口水,很快地搅动碗里的面,叫热气快点散去。 当我开始进入状态埋头苦干时,他似乎在看我呢。虽然没感情了,但感觉还是有的,在婚姻的围城里呆久了,会长出第三只眼来。 我的吃相应该不好看吧,我听见他嘿嘿冷笑了一下。我停下来,用我的白眼珠子赏他一个汤圆,他居然眼睛红红的,靠,这冷血动物怎么也会眼红?肯定是眼里进沙子了。我不相信地眨眨眼再看,晕,还真的有水光闪烁。真是天下奇闻,母猪上树老鼠上天都不会叫我如此惊奇。 您瞧,他说什么呐:“老婆,慢点儿吃,别烫着。”天,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吗?好象上个世纪听过。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青春带着青涩的梦想穿行在我的整个恋爱季节。一个少女就那么懵懵懂懂地被这家伙骗去了一颗不谙世事的心。 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啊!这会儿我似乎不能相信自己。可是街上隐约有汽车喇叭声传来,外面嘈杂的市声也不断地灌进耳朵。我不用象傻瓜似的掐自己的大腿,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多年的狗嘴居然吐出象牙来了。 当他喃喃地讲述三年来的心情故事,说他自己在那次被我醍醐灌顶以后如何反思,说这三年来他因家里少了我这个人而不愿意回家,说他默守着那个危如垒卵的围城,拒绝很多诱惑,因为,始终放不下的,还是那个结发的傻妞儿。不知道她在外面怎么样了,没有她的消息,他是如何度过一个个不能入眠的长夜…… 我吃着烩面,想着一个朋友的话:爱情和烩面有个共同点,厚实的才经久。我又想起他的好,他居然也有优点。勤劳,踏实,专一……啊啊,不说了,说多了好象我不是个好人了。 面吃完了,我也想通了。我想南方的米毕竟不适合我。而北方的烩面我还是那么喜欢。 “你什么时候象个娘们儿一样变得罗哩罗嗦啊!”当我终于吃完这碗烩面时,我不客气地对他叫起来,然后告诉他付帐,回家。 声明:以上纯属虚构! 2005-6-21 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