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缺乏数字概念，花钱向来没个计较，偶尔也想计较一下，却总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往往会出现入不敷出的窘迫，而且自己还有点莫名其妙。在这样的先天条件下，不同的年龄阶段，不同的环境中，我就有了不同的帐房先生。

一、帐房先生第一任——大哥

我大哥上初中的时候我也就三四岁吧！那时候我妈在什么地方翻出个硬币、铜板什么的就给我玩。我虽然不认得钱多钱少，但硬币和过时不能用的铜板我还是分得清。得了铜板就留着过年做鸡毛踺的芯子——实沉，得了银白的硬币就交给大哥。连续上交几次硬币后，某天的黄昏，大哥做作业前，就会从书包里掏出本有图又有字的小书给我。我先望图生义一番，大哥做完作业就给我读图画下面的话。我把人家说的话和我自己想的话对比对比，有时候相差太远我就自己嘿嘿傻笑。差得最远一次是陈咬金和人家打架，和谁打我忘记了。反正打着打着陈咬金就跑了。跑到一处树丛中蹲下躲起来。追的人在树丛外面站着。这幅画我就理解为：那个大胡子（陈咬金）想等追的人过来的时候，用树藤使个绊子……

哥哥读那些字却是陈咬金打着打着，突然闹肚子了。可是没带手纸，他就伸手给追他的人说，带草纸了吗，递些过来—……

我当时听得笑倒在哥哥怀里，后来每每想起来还是要笑。

我的第一个帐房先生，跟我结帐的时候交出来的是一百多本小人书。后来我长大了，不是完全不识数了。有次和他翻旧帐。我说我那时候不识数，记得给了你很多很多硬币啊，怎么才一百多本小人书，而且书的定价都才几分钱呢，是不是你有所贪污？帐房大哥于是请妈妈来作证。妈妈说，那时候给我的硬币基本都是壹分的。而且每次只给一个，要是多了就可以排上别的用场了，哪有给我玩的道理。还说那些小人书，多半是哥哥的午饭钱省出来的，靠我那壹分硬币，那几年也就买十本二十本的顶天了。我赶紧顾左右言它。

二、帐房先生第二任——二哥

作为帐房先生，二哥和大哥的区别在于大哥负责收我钱，为我敛财；二哥负责给我钱，供我开销。

我上高中的时候，二哥在市里的水电局上班。二哥搞水利工程的，工资外还有些奖金什么的。收入还不错。二哥是我的超支帐房，也就相当于现在一般的机关事业单位所谓的“小金库”。二哥工作很忙，我去上高中的第一天，他领着我到他宿舍去，给了我一把宿舍钥匙，指给我一个抽屉。抽屉里有大约十张拾元的人民币。他说，不要乱花钱。但要有额外开销就从这个抽屉里拿钱。我当时心里暗笑他不懂行情，妈妈说每月都给我二百元生活费的（我们一起的同学大多数每月都是一百元到一百五十元）。我难不成还会超支？事实胜于雄辩！那个月末，该放假回家了，本人连五块钱车费都没剩下，惭愧又庆幸，知道二哥出差了，嘿嘿，我有钥匙，开门左数第二个抽屉里，有十张拾元的钱。我拿了一张。车费算不算额外开销？我留了纸条在桌上，说明开销去处，美滋滋回家了，有个帐房真好！

我们学校离二哥的宿舍也就二里地，我曾经用望远镜在教室门口看到过二哥下班进门。可是二哥总共就去过我们学校两次，一次是给我报名。一次是家长会，我们班主任点名要他去。我去二哥那里却是常事。谁叫他是我额外开销的帐房而我又总是有些额外开销呢！比如说有同学生日了，请吃饭，要买生日礼物吧！比如说中秋节了回不了家，二哥又在外搞工程，没人送洗沙馅小月饼给我我得自己买吧！比如说我给大哥打了几个长途电话，话费得付吧！比如说……反正我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去看望我的帐房二哥，不管他在不在。

我毕业的时候第二任帐房先生已经先我一年考研走人了。他之后就一直忙啊忙。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始终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清清那两年的帐。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妈妈经常念叨我高中三年花钱很不像女孩。每月二百块钱花得精光，尤其高三那年，每月三百都有了。帐房二哥就从眼镜后看看我，微笑。只有他知道我高三那年为什么要花三百块钱——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我还是不要和这位帐房清帐的好。

我高中两年的额外开销情况大概给这位帐房印象太深了吧。导致我都成家立业了，该帐房二哥乔迁新居，我去贺贺，并帮助抄持几天家务时，他又习惯性拉开一个抽屉给我，里面有大约十张壹佰元的纸币。还是那句老话，和从前并无二致，我扭头，却掉下泪来。

三、帐房先生第三任——小六子

小六子是我师院时代的帐房先生。她在我们宿舍排行老六，故得名小六子。作为我的第三任帐房先生，小六子多少显出点矜持。小六子当年是这样给我当帐房的：每月我家里给的二百元人民币交由她保管，学校补贴的六十二元五角（都发在吃饭的卡上了）归我个人支配。小六子不是我哥，因此对我的花钱不仅仅停留在言语规劝上，经常落实到实际行动约束中。比如我找她要五块钱去吃炸酱面吧，她要前算后算半天才确定给是不给。要是我之前一天刚和她出去吃过饭，那她肯定是不给的了，还会哄我说，食堂今天晚上六毛钱一份的土豆丝是如何好吃。抠门由此可见一斑了。小六子也不是一点不会享受。那时候我们都远离父母，也就等于远离了好吃的。小六子不知怎么计划出来的，在周末那些离家近的人回家打牙祭去的时候，她也会带我去校门外的小餐馆吃顿饭，点个肉丝拉皮或者锅苞肉之类的菜来解馋。周日要是天气晴好，六子会翻出些不知什么时候三角两角积存一小堆的零钱，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上爆米花、瓜子等零食和我一起去文科楼前面的树林里散步、聊天。因此那时候的周六周日在我总是很值得怀念。

六子给我当帐房以后，我虽然经常感到很是压抑，但我的财政状况明显好转。我于是也就耐着性子让她给我实习管帐，直到毕业。

毕业分配，我们本来是很有机会还在一起的，都说好了还要她继续管帐。可惜我立场不稳，临阵脱逃，没有跟六子去成四川。从此少了个严格的好帐房。工作头几年开销又是一塌糊涂。

和六子打电话写信，说起管帐一事，难免唏嘘一番。终于六子嫁作他人妇了，我有机会去了趟成都。很嫉妒她老公就凭三寸不烂之舌骗得个好管家婆。那小子倒笑得很谦虚。

四、帐房先生第四任——家有贤夫

结婚对我的一大好处就是终于又有了帐房先生。而且短期内不会被时间冲走（当然，万一离婚，那是山洪爆发，天灾人祸）。

老公大学学经济的，结婚后让他管家庭财政理所当然。我却为此在单位上屡遭同事取笑。但我还是喜欢花钱找老公要。没有了他有空非让他取去，我取也要他授权才心安理得。花掉的钱若得到他首肯，认为值得我就高枕无忧。若他说：“随你”，我心下就很不踏实。早晚逼着他肯定了才罢休。

说起来我们一起过日子总是攒不下钱跟我关系密切。因为老公虽然知道有些钱花得不值得，但他不是小六子，架不住我的威逼利诱，总是一不小心就纵容了我。我给她讲过当年小六子怎样管理我的财政的事情，他说他有空要找小六子讨教几招。可是都三年了，他们各自忙，居然一直没机会切磋一下关于我的财政大权的管理技巧。作为我的有可能最后一任帐房，老公的表现有点像二哥。总寄希望于说教，寄希望于自己的模范带头作用，殊不知我一直是个没有榜样的人。老公对我上交的款项处理方式，却有点像大哥，总是自己省出些再补贴上凑个整数，买个什么物件来和我清帐。

我还是老毛病，小时候壹分壹分上交帐房都会觉得多得不得了。现在是成千的上交，当然就更觉得多如牛毛了，隔三岔五要翻个旧帐，想表表功。不料这最后一任帐房记性不坏，三下五除二给我算下来，反倒是我多的都花出去了！理屈词穷！

庆幸我不会管帐，所以才有了这样四位帐房，让我每每忆及，总添些幸福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