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心灵的崇真与追问
——我观刘桂郁的诗歌

■隐石

　　艺术家首先是一个道德承担者。
　　我越来越发觉这个命名的重要，当经历了一些事件，当看到平庸和流于日常生活的下流与下作的诗歌苍蝇一样衍生，当看到文学以外的事件在文坛流行，当我们的作家越来越把审美趣味降至商品消费的质地，当浅薄与功利如流感一样肆虐华夏大地……我认为，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他首先应该是一个道德承担者，尽管“道德承担”仅是“知识分子”定义范畴之一项。一个具备一定的知识储备、可以操持笔墨的人，特别是进行诗歌写作的人，至少应该坚持这一点；我们不能再退，再退必靠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再退我们就羞辱了手中的笔。
　　刘桂郁是一个道德承担者。“在生活中，那些品行卑劣的人，我不会与他浪费自己半句话；我不想看上他哪怕一眼。”能够在生活中如此坚持的人，首先从道德上获得了人们的尊敬。那么，她的诗歌中的生活，显示的是怎样的一种品质呢？——

　　　　我相信一种时间
　　　　被宿命打湿的时间
　　　　兰色雨伞的时间
　　　　我想念那些水灵灵的事物
　　　　那些风
　　　　那些匍匐的杂草
　　　　那些树木的喧响
　　　　在滴水成冰的北方
　　　　它们弯曲的影子
　　　　赤着双脚
　　　　不停地
　　　　向我的心脏奔跑
　　　　　　——《这是冬天》

　　我们可以看出，在生活中，她关注的是杂草弯曲的影子。“弯曲”一词，展示了刘桂郁的道德态度：这些弱小的事物，牵动着她的心，她想念它们水灵灵的样子，由于期待的急迫，以至于感觉到它们在“赤着双脚/不停地/向我的心脏奔跑”。
　　结识之后，我便发现了刘桂郁诗歌中这种可贵的忧患情怀。她没有虚伪地去做作，去装饰，作为一个一直不愿在公众场合展示自己作品的写作者，她的写作从一开始就与功利无关，它仅是心性的一种表达，一种自然流露。

　　　　那张小鹿的照片
　　　　发在你的邮箱里
　　　　你去看一看
　　　　那就是
　　　　我们北方的冬天
　　　　照片上的枯草蔓延到
　　　　你看不到的地方
　　　　小鹿站立的
　　　　松林后面
　　　　银湖和夏湖业已结冰
　　　　这是１２月２１日
　　　　离新年还有１０天
　　　　离滦河融冰还有４个月
　　　　离乳燕斜飞遍野繁花
　　　　还隔着
　　　　几场大风雪
　　　　　　　——《照片》

　　刘桂郁的诗歌是温和的，但温和中有沉重的忧思，那是源于对万事万物的爱。正是因为爱，她才会注目松林后面的小鹿，才会清算距离冰雪消融的时间；她盼望着春天来临，盼望上天的福祉降临，降临在一朵花上、一株草上，降临到一切卑微的事物之上。她的渴盼非常激烈，她担心还有“几场大风雪”。这种动人的温情，展示的是一颗多么美好的心灵啊！

　　更多阅读刘桂郁的诗歌，她心灵深处的悲悯让我肃然起敬。心灵质地的洁净赋予她单线条的诗歌流泻方式一种亮度、一种高贵。有时我想，与时下众多喧嚣的“诗人”相比，那些默默无闻的、有道德感的诗歌写作者的作品更能带给人以愉悦，更能带给荒芜的心灵以滋养。诗人首先是一个品质高贵的人。我持这一看法，并将之视作进行诗歌写作的前提。
　　刘桂郁是一个内心沉静的人，因为她的沉静，身外的世界褪去了喧哗的一面，而显出本原的（或说日常的）“静”来：

　　　　我关闭了耳朵
　　　　还有窗子
　　　　门
　　　　１９９０年的秘密通道
　　　　然后我独自去了沧州
　　　　那些梧桐已经苍老
　　　　树下的行人陌生
　　　　擦肩而过默默无语
　　　　　　——《故地》

　　对故地的眷顾是有着诚挚感情的人的行为。这在浮躁与忙碌的当下几为可贵。我甚至可以断言，刘桂郁之所以要关闭一切世俗纷扰，独自回到故地，乃是为了葆有内心的精神园地。这样，她在对自己的精神家园表达回顾的同时，也创造了一个“慢”的世界，让读者看到那些历经岁月之手而苍老的梧桐，那些行人，他们“擦肩而过默默无语”；她提供了我们在黄昏对过去时光的一次回顾：蓦然回首，云飞西山，故园小路在我们的生命中袒露。

　　现代诗歌的言说方式早已脱离了青春期的呐喊，而代之以一种沉静与呈现表达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讲，诗人是一个技术人士。诗歌是语言的炼金术，如何时进行恰当而诗意的表达，体现了一个诗人的心智和对语言的敏感及把握程度。在这一点上，刘桂郁比过了很多的诗歌写作者。她有自己的隐喻系统和独特的言说方式：

　　　　你认定那些诗出自一个女子
　　　　出自一个荒凉的地方
　　　　那些字都很善良
　　　　你可以说出她的颜色
　　　　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颜色
　　　　她居无定所
　　　　是个流浪的匠人
　　　　你在好多地方遇到她
　　　　有时只是一转身
　　　　她就似有若无
　　　　　　　——《久别重逢》

　　一个写诗的女子，她的诗句出自一个“荒凉的地方”，这是感觉世界中一种生命的荒凉，一种噬骨的焦虑和无常——没有刻骨的生命体验，是不会写出这样的诗歌的。加缪早就说过：“对事件感到绝望的是懦夫，可对人类境遇抱有希望的是疯子”。我们只要回头看看二十世纪人类所遭受的灾难，便知加缪所言是何等深刻。
　　本是一次应该欢娱的重逢，刘桂郁也写出了隐于我们内心、隐于历史深处的沉重，这种沉重饱含“善良”的愿望，因为愿望是缈茫的，因此她的生活就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在这里，刘桂郁充分表露出天生的诗人气质，她表达的是她自己的时代，表达美在这个时代的飘浮易逝，那种外表淡然实则内心正在破碎瓦解的心路历程。这是命运的荒诞，一种对世界了然于心的淡然，一种让人心仪的沧桑，饱含泪水的温情与力量。
　　林贤治说：“我总觉得，真正的文学具有一种苦难质性。这种文学的书写者，自然是那些敬畏生命的人，热爱生活的人，而且是天性柔弱，孤独无助的人。”（《时代与文学的肖像》人民文学出版社）时代性的折磨加于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上未免残酷，但它是如此的不可避免。刘桂郁能够意识到这点，已足显通透。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们的生存环境与表达环境不容乐观。批判的压力和刊物的势利，写作与表达的自由度，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环境的不良促成严肃精神的上升，尽管网络为诗歌带来了另一个“江湖”，而真正严肃的写作者是不会把兴趣投放在表面的热闹之上，更多的人潜心于诗的内涵和艺术表现力的开拓，开始由热情向着冷静，由纷乱向理性的调整。
　　刘桂郁自写作以来，一直坚持一种严肃的命题，让我敬佩和称赞。
　　由于写作是一种严肃的创造活动，因此我反对一些随意而缺乏严肃性的诗歌主张。写作，它不应是“语言之下”的宣泄，不应该是仅仅作为“生活方式”的身体表达。真正的诗人，他应该通过自己的写作，去发现最高虚构之上的真实。
　　那么，刘桂郁眼下要注意的是，如何让线性的表达展现出更广阔的生命内蕴。作为一个清醒的生存者，我们有理由期待着她诗歌世界的“宽度”与“厚度”。

６、５于忘川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