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荷衣纤尘

     雪觉得用“相濡以沫”来形容她和文刚刚结婚的那段日子真的是非常准确的。

    雪到新单位时，单位后面那排平房已经住满了员工和家属，每日里鸡飞狗跳的根本没有任何空间留给她这个后来者。比雪早一个月进来的一个女孩，被单位领导安排到了会议室后面一间养过兔子的屋子里，整天在一股难闻的味道中呼吸。轮到雪的时候就连兔子窝都没有了。是夏天，出奇的热，领导看着眼前风尘仆仆，满头是汗的雪，很是为难，搔了半天头突然想起了单位的招待所，于是，雪就在招待所里有了自己的一个小窝。

    那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子，雪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一张木床，一张年代久远的书桌，还有一把椅子。然后就干干净净空无一物。雪喜欢上了这份干净。雪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布置自己的小窝。雪买回来一个半人高的旧式衣柜，再把上大学时妈妈买的那口银灰的皮箱搁在上面。书桌的玻璃下面，雪铺上一张蓝色的彩纸，再垫上自己亲手勾织的一块白色的、有着太阳花图案的桌布，靠窗的地方摆上了一些书册，再斜斜地放了一个镜框，看着自己在镜框里浅浅地笑，雪也回了自己一个微笑。床上铺上了粉色的床单，深红的织锦被子上，雪盖上自己用黄色毛线勾织的大方巾，衬着雪白的蚊帐后贴着的朋友送的那张以黄色为主色调的画像，也别有情趣。看着眼前这个舒适而别致的小窝，雪很得意。等雪的同事来探望雪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讶，很羡慕。

    后来，这间小屋就成了文和雪的新房。雪任由朋友们把小屋粉刷一新，再买来一些雪原来觉得很俗气的东西把屋子装饰起来，雪看了满屋子的喜气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满是掩不住喜悦。结婚后，文和雪把书桌往衣柜那边挪了挪，再放了一张小桌子做灶台，买一个单头的煤气灶，就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文对雪很好。雪会做很多女儿家做的活，可是，就不会烧饭。于是，文每天早上做好了早餐才去上班，中午和晚上来回要骑三四公里的自行车给雪做饭吃。吃完晚饭，文或者拉着雪的手去散步，或者用他那辆高大的自行车带着雪去外面转转，要不，就各自抱一本书看。看到精彩的或好玩的地方，两人就头碰头嘻嘻哈哈地笑。很多年后，雪再想起那段日子还忍不住会笑，只是，笑过之后，会有眼泪莫名其妙地想悄悄流出来。

    真正的艰难是从孩子的出世开始的。那时候，文和雪的工资都很低。文一个月104元，雪也才126元。但是，每个月要给文的父母和盲眼的姐姐80元，剩下的勉强可以维持生活。可是，孩子一出世就常常有了捉襟见肘的困窘。让雪始料不及的是婆婆的古怪脾气。雪后来想，如果可以遇到一个好婆婆，那么应该可以少吃很多苦的。

    雪生孩子的时候，雪的妈妈很想留在雪的身边照顾她的，但是，雪知道婆婆不好相处，而且没有地方住，就想办法把妈妈劝回了几百公里外的家里。家里添了孩子，公公、婆婆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婆婆也答应帮忙照顾月子、带孩子，但很多的时间都在麻将桌上度过。雪吃的三餐还勉强可以顾到，其他的事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连每天给孩子洗澡、洗尿布都顾不了。一天文加班很晚回家，看到雪一个人给孩子洗澡，旁边的盆子里全是换下来的尿布，母亲却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气得把跑到母亲大麻将的地方，大声对母亲说：“妈妈，小雪还没满月，你就这样什么都不管吗？孩子换的尿布都没有了！”文的母亲也气了：“我嫁到你们家来的时候，你的婆婆、爷爷都不在世了，谁帮过我啊？”文气急，跑回家自己一边洗尿布，一边偷偷流眼泪。雪看见了，也只能偷偷躲在被子里流泪。

    文跟母亲吵架后，婆婆干脆就不过来了。文只好自己在单位合家之间窜来窜去，焦头烂额。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好趁文上班的时候自己偷偷把尿布什么的都洗了。那时候，雪生完孩子刚刚22天。雪觉得最难受的不是洗尿布，而是饿。家离市场太远，又没有冰箱什么的，而且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食物可以买。文赶不及回来做饭的时候，雪只好挨饿。饿得再受不了，文回来的时候还不敢说。因为雪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文也半曾轻松过哪怕半刻。没多久，雪就得了严重的胃病，常常痛得腰都直不起来。但心高气傲的雪不敢跟亲人、同事、朋友透露半句。

     文看着刚刚坐完月子就迅速消瘦下来的雪，心疼不已，雪反而笑：“好啊，不用减肥了呢。”其实，这段日子，文也半曾轻松过哪怕半刻。文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雪的肩膀，简直是咬着牙对雪和孩子说：“我一定要成功，要给你们幸福，要补偿你所受的罪，吃的苦！”雪笑，雪知道文会的。

     雪一直喜欢“相濡以沫”这四个字。雪觉得那种在“泉涸”的情况下还可以相濡以沫的爱情，才是爱情的极至。可是，雪没有忘记这四个字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可是，她却忘了“相濡以沫”后面是“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他老人家的本意可能是要告诉人们：与其在泉涸的时候辛苦的用口水为对方维持性命，还不如互相忘记，逍遥畅游在江湖中，再不记得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