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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舅前几天死了。是在工地干活时被翻斗车砸死的。他才30岁,比我还小几天。 出事儿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九点多。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工头问他们:“晚上谁加班?”我小舅举手:“我加班。”据说,加一个夜班,多给八块钱。那天晚上下了点儿小雨,开翻斗车的司机又喝了点儿酒。翻斗车失控直坠下去。下面有四个人,正好砸在我小舅身上。我小舅当时就被砸成了肉饼,惨不忍睹。 我姥姥家十个孩子,我小舅最小。他从小就总是被人忽略。别人总是觉得他有点儿河里冒泡儿,多余。小舅七岁那年,和邻居大孩子去河边洗澡,累了,就睡在人家的帐篷里。一夜未归,姥姥居然没发现。第二天早晨起来,咦?孩子呢。又一想,哦,也许上茅房了。转身又忙别的去。 小舅十岁的时候在砖垛旁边玩儿。砖垛倒了,小舅脸色苍白地从另一端站起来,被吓傻了。脾气暴燥的姥爷过去一脚把他踹得老远:“你个小兔崽子,再不当心,砸死你个要帐鬼!” ―――这样的琐碎小事还有很多。在小舅死去的两天里,七十多岁的姥姥居然一下子都记起来了,奔儿清楚。她说一阵,大家就围着她哭一阵。 小舅的个子很高,浓眉大眼,传统的英俊型。只是他有点腼腆,缺少阳刚之气。小舅十九岁的时候,九个哥哥姐姐都已成家了。大家便张罗着给他找对象,像解决麻烦似的想快点儿把他解决掉。小舅二十岁的时候和一个高个子的农村姑娘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了儿子。 有了家之后的小舅开始为生计奔波。他开着农用车换过大米,酿过白酒,也贩过狗。好象都不怎么挣钱,仅能糊口而已。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小舅二十六岁的时候,小舅妈在洗车行给人打工,勾搭上一个小车司机,便带着孩子离开了小舅。从此小舅一蹶不振,开始酗酒。小舅家住在农场,我一年也难得见他几次。去年的时候我在母亲家见过他。他黑了瘦了也老了些。他见了我儿子很是喜欢,问我儿子多大了,在哪儿上学,属什么的。然后又悄悄跑出去给我儿子买了一堆吃的玩的。我母亲便怪他:“买这些没用的,你很有钱是不是?”他只是憨憨地冲我儿子笑:“你还得管我叫舅姥爷呢。” 我从未叫过他小舅,觉得他比我小,便理直气壮地直呼其名,“小伟”。他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应着。他却和姥姥一样,叫我“小妮儿”。我不乐意,却也懒得反对。心里暗笑他小屁孩儿一个,长辈的样子却做得却很足。小舅下葬的那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我甚至还想起了苏东坡的两句诗: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他们挖了很小的一个坑,把骨灰盒放进去。母亲和我的姨妈们在饮泣,我们小辈的围成一个圈子烧纸,几个街坊在背后唏嘘:“挺好的一个人,就是好喝点儿酒。” 我奇怪自己一滴眼泪也没有。似乎我和他只是血缘关系极近的两个陌生人。我的脑中不断地出现他叫我小妮儿时笑的样子,很白的牙齿,他多么年轻。出殡回来在酒店吃饭的时候,三舅说起小舅。他说有几次小舅在醉酒后曾向别人吹嘘过我,说:“我外甥女儿如何如何。。。。”说的都是我小学时数学竞赛第一,初中时演讲比赛第二什么的琐事。我听着,转过头去问母亲要不要喝点饮料,艰难地咽下一口馒头,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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