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文:冷莫柔
一
深信你会舒服地和我过完这辈子的时候,你跟我分了手。你说你还是需要一个人的冷静。
你如流水淙淙地说着分手的理由时,左手放在腿上的电视遥控器,右手揉虐着我那张疲倦不已的沙发。沙发是假皮制造的,塞充着厚实的棉料,所以坐上去软软的,足够让我把自己摔下去,不痛。表皮的颜色像褪色的橙皮,看起来有点朦胧和舒服,但坐上去有点粘皮肤,实用起来却是不够舒服的。所以上次和你去厦门时,我特意买了几张日本制造的墨绿稻席,铺上去,闻起来有点粽子的味道,这让人回味故乡,回味童年或妈妈。可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时候还是用力地揉搓着沙发的扶手——是我忘记给沙发软绵绵的扶手也加上蹈席的缘故么?你这样让我感觉你在揉搓我的手臂,狠很地揉搓着。
你把分手的话说得似乎整个世界的女人都得罪了你,除了我。你让我略感安慰其实又很不安。你说话一直都很有技巧,你一直都让我应接不暇,如此让我自怨不已……
你如释负重地又有点无所谓地说完了你的理由后,把无辜的遥控器丢到沙发深处。接着你想离开。
我突然想起一次我们在泡面当夜宵时,你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这个模样惨烈的黑色遥控器。你极为不爽,你发泄式骂我丢三丢四,你还骂我只会把厨房当烧开水的地方,你说我只会泡面。
那次我很委屈,后来我帮你从沙发扶手和座部的夹缝抠了出来,粘手的沙发皮和软绵绵的内在彻底地摩挲着我的手心手背。我想告诉你别乱丢东西的人是你,但我不说,我知道你爱面子。我抠出了遥控器,还抠出了你那支藏了三年外壳灰白的派克笔。沙发的夹缝保存了它,三年时光的翅膀,似乎没有掠过它,只是掠过你我。
我心里暗暗的突发奇想,我想把你也藏进去,想让你回到过去。
你已经穿好那件有点发光的西装外套,直挺挺的紫红耀眼地映着外面的六月阳光,那是今年的流行色,你颇为喜爱,你说你也感觉上了潮流。现在,你就是穿上潮流,蹬了蹬硬邦邦的皮鞋后跟走的。你还给我留下一个难以下咽的意念,你说再联络吧宝贝。
你走了,我刚想告诉你小心别摔门,迟了,你已经把那扇薄薄的门狠狠地摔了。我喃喃自语:它这么薄弱,它不是历练过的红木钢铁什么的大门,它只是一扇杂木合成的小门,去年买它重装修我的宿舍时,才花了三百块RMB,它还质当不上你那条茄红又流行的领带的。我想它的本质是如此可怜脆弱无助的:你怎么总是忍心去摔它?我有点怨你的狠心,却又没从心底怨起,我想这是你的本性,是你的手法!我爱你,就爱上你的一切,包括恶劣的习惯、恶劣的习性,还有我所不习惯不适应的所有作风!
你噔噔噔地下了几坎楼梯,又噔噔噔地上来,你敲门——你从来没想过拥有我房间的钥匙——一块有齿有孔的铜块。于是我又收拾好怨怨的情绪,给你开了门。
门开了之后,你也不想看看我眼底是否有泪水的红色痕迹,你指了指刚才扔在墙角的小包,你简单的说了一句:“忘了。”
你拿上了你的遗忘,转身又走。但在快要摔门的时候,你似乎再次记起什么似的回头,你看着我旁边的那个鞋架,铁制的样子,但其实骨质是化合的塑料,它折断了一个角,露出本来的面貌,杂七杂八的颜色外,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你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鞋架,但你却对我说,说今天晚上有个聚会,说晚上不回家,你还让我不要给你电话——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家打电话了?
说完,你还是摔了门,才走的。
二
我想上厕所。
女人在内积热的时候容易便秘,所以我一直很重视自己的排泄状况。但我发觉厕所里卷装的厕纸没了,客厅里的抽取式纸巾也没了,当然倒霉是一起来的:储物柜里的所有纸料都用之了了~~
我说家里有个储物柜比较好。所以让你一个朋友打造了款式一样大小不一的柜子,三个。再让你给我扛上五楼来,还带了个油筒。你哼哧哼哧地漆上黄溜溜的颜色,我指挥着,你把一个放在门关处,一个放在厨房,最大的那个放在卧室里,我很满意这样的柜子。
最小的那个柜子身高80厘米,厚度是25厘米左右,宽度1米。我安排它在客厅的角落里。打开来里面有个旅行包,拉链坏了,所以用之专储零食,旅行包旁边放一些生活用品,比如杯子、毛巾、杂志或打火机什么的。我比较经常打开这个柜子去拿零食大包,女人天性爱吃零食。我吃零食比吃正饭还凶。因此你对我肥腻的腰围和瘦弱的荷包有点不满意,你说要是腰围和荷包的分量相反过来,你会更喜欢。我尴尬笑笑,又看着电视吃起炸虾来。你发泄式伸手打了一下我的零食包,再从柜子的边缘处,捡起火机打起烟来。
我同样不够喜欢你的烟味,因为你的烟味总让我想到枯黄的水沟或其它。但我不够怨狠的资格,所以我一直在忍受,用零食来作忍受的围墙,把自己围起来,放在油孜孜和酥脆中间。
另外那个身高厚度宽度比前一个都略大七八厘米。我百思不得其解木匠先生为何要如此规划我这三个柜子的规格,最后只能勉强想象为那个木匠朋友的木板刚好多余着,就不做白不做,做了三个大小不一样的简易木柜子。
同样黄得溜秋的颜色,我把它安置在厨房的墙上。充斥其间的是即食类食物、包装类食物还有纸类用品或者其它杂物。你偶尔会从家里带包木耳紫菜什么的,放进去。偶尔我还会拖你去东市的批发市场狠批一两箱方便面回来。
我们都爱吃新鲜的蔬菜,于是有一些锅菜香菜韭菜或者芹菜大蒜什么的配菜,放在厨房柜上的菜篮里,泥土和新鲜的水分和在一起,时不时穿过篮筐的细缝流淌到柜子上,干了之后又成了土黄土黑的颜色,吧嗒吧嗒糊在柜子左上角。
因此你说我不够爱干净。你爱对我做过的事情皱眉头。
最后那个大柜子,我是用来放冬天的被子或衣服的。那次我去了大商场,哼哧嘿哟的拖回一袋雄厚的被子,我梦幻寒冬夜里你的拥抱,如丝绵被一般温暖。但你不爱抱我,你洗完澡就把被子一拽,往身上盖了睡去。之后的冰冻夜里,我还不如没买被子时有你拥抱般温暖,因为被子总是不够大,我盖不着。
说这被子和柜子时,有点心酸,我不说了。我想你这会正在单位拼命,我不想让你留下“我是个麻烦的女人”的印象,于是我一直不在白天打电话给你。所以我在发觉厕纸用完之后,套上拖鞋走出去,轻轻带上那个经常被你狠摔的军绿色的大门,去沃尔玛大采购。
三
你我都特别自恋。所以我们都爱照相。
可我总是不如你那般上相。很久以前你解释说我是有动感的美,呆瓜似的照相机哪里装得下我?你这样的狡猾和甜蜜让我依赖着你。但现在你很得意,你总爱说你天生是美男。
这让我沉甸甸的崇拜着你。
记得有一次照相。你说你要在卧室那张超大的墙画前照。你靠着那个洁白的电脑(那是我的生存工具,十七寸纯平显示器,新换上的奔腾四。桌面是一幅简洁的海做背景,似乎你在问我要不要到那碧海蓝天游戏去?),头微微偏着,尽是酷气。
你的手指修长,夹着根烟,若有若无的燃烧着,烟火如昨天夜里惊醒我触动我心的那颗明珠,或者河堤上那颗等待我俩观望的小星星一般,好多年都在一闪一闪。
你整个人好象要随时轻飘飘地离去的姿势,又好似一副永远都留在那里的态度。你让我把你和电脑和墙画照下来。之后你冲洗来,放在我们的床头柜上。
我的卧室里,唯一完全属于你的东西,就是这张照片。
你的背后是一幅画,铺天盖地的,把你都包围了起来。画上两个小孩在接吻,一片灰蒙蒙的纯情。
你走了之后,我看着每次都难过。所以我把它拿下来,塞到那个特大号的柜子里去。
四
说到“摔”。
前星期有一个晚上,你把我摔在床上,我好象一块笨重的石头,在反弹的重心里嘭啊嘭啊的跳动。我觉得你这些不要命的行为是看了美女作品或者什么小资文学、蓝调类电影的后遗症,于是我默默任你揉搓,任你发挥自己的“潮流性格”,任你在前面时揉搓沙发那样地揉搓着我的肚子手臂大腿等等部位。
你经常让我感到疼痛甚至不舒畅,在这方面你还不如我们身子底下那张定做的超大号钢丝弹簧床,它还能把我整个人都镶嵌进去,然后痛苦但其实是很舒服地睡上美美一觉。
你很多时候都不如我的家具能安慰我,比如客厅的沙发、电视、储物柜,或者浴室里的浴缸、毛巾,还有卧室里的大床,更差书房里的那一大堆书……
总结起来你是个如此没用的男人。但你还说我,说我的腰围和荷包成反比会更好!
想起来,我还没摔过你,真不甘心。我把你的照片拿起来,那张看起来忧郁得要人命但其实是在骗小女孩的照片,摔到窗外去,飘啊飘啊的,落到五楼下。我似乎听见一个什么女人,“啊”的一声,不幸被砸中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