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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段平凡的故事,主人公小石也是个极平凡的人,然而看着看着我却潸然泪下,久久不能平静......所以我把它贴出来, 与大家共享.)
2001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25周年。在纪念碑广场,我又看到,那么多的鲜花。我在鲜花丛中寻觅,希望看到几年来我总能看到的那个名字,眼睛一亮的瞬间,我几乎读出声来——“想念小石 胡明芳”。依然是灼灼的红玫瑰,依然是仅有7个字的挽语。我探询着花瓣上悬垂的故事,然而,花不语。
我问自己:小石是谁?胡明芳是谁?一份绵延里25载的思念,定然有它绵延的美丽理由吧?
念念不忘的挂念,契而不舍地打探,我终于在秋叶黄透的日子里见到了胡明芳,在瑟瑟秋风的凄唱中听她讲了关于她和小石的故事。
我原是华新纺织厂的一名技术员,地震那年21岁。我的家离单位很远,便只好住宿舍。记得28日那天夜里特别热,姐妹们冲了澡,躺在床上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可以脱的衣服全都脱掉了,只剩下胸罩和三角裤衩。有人开玩笑说:扒一层批或许能凉快些。谁知这话就给应验了。凌晨的时候,发生了大地震。我房间的5个姐妹,没来得及从“发生了战争”的猜想中回过神儿来就全部送了命。
我被压在一堵倒塌的房墙下面,下肢不能动弹。我的嘴里灌满了土灰。我哑着嗓子喊“救命”,可回应我的只有远远近近的号哭和呻吟。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儿,我看清了我周围横躺竖卧的一具具死尸。我尖着嗓子越发起劲地叫喊。终于,有个穿花短裤的陌生男人朝我走来。
这个人就是小石。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我从废墟中扒出来。我无法站立,小石说:“你的腿受了伤,我背你到我家去——我家就在你们厂子外面。”
小石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好不容易才到了他的“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架葡萄,葡萄架上苫了块油毡,一家人猫在下面避雨。小石把我放在一扇门板上,自己弯着腰在那里呼呼的喘粗气。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不自在,偏偏脸,发觉有个中年男人正死死地盯着我看。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没穿衣服。“哎——”我冲小石说:“我……我有点冷。”小石惊讶地把眼光送到我满是雨水汗水的脸上,倏然,他明白了什么。我看见他的脸红了一下,低头说了一句“你等等”,就走开了。
我想把身子团成一团,可腿疼得不能打弯,便只好勾着头坐在门板上。
“丫头,你伤了哪儿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抬眼看时,又遇到了那个中年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绕过他的目光,对躺在葡萄架另一端的女人说:“我好象伤了膝盖骨。”那女人叹口气说:“比我强,我伤了脊梁骨——弄不好就瘫了。”我注意到那女人也只穿着背心短裤,而她旁边躺着的两个男孩子全是一丝不挂。小石回来了。他丢给我一件长袖蓝上衣,我连忙把自己包裹在里面。小石抱歉的对我笑笑说:“没弄到裤子——你再等等吧。”
小石喊上那个中年男人(他的叔)去找水。过了很久,他们才端了一盆水回来。“是游泳池里的,”小石对我说“你别嫌,将就着喝点吧。大家都是喝这水。”我跟那女人(小石的婶)和那两个小男孩儿每人都喝了不少的水。小石的婶看我穿着那件“的卡”蓝上衣,热得大汗淋漓,就说:“丫头,都啥时候了,谁还顾上笑话谁?别捂那么严实了。 快脱了凉快凉快。”我没有说话,手却不自觉地往下抻衣服的下摆——那条倒霉的裤衩,它的确是太小太小了。小石又出去找吃的,再回来的时候,他换了装——原先的花短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土色的类似裙子的下装。 他站在我面前,十分难为情地说:“实在找不来裤子。你别嫌——我穿不着这短裤了,你穿吧。”他把攥着的手摊开, 手里皱皱巴巴的正是他的那条花短裤。我纳闷地仔细端详他穿在身上的的东西,竟是牛皮纸糊的一个筒子。
夜幕降临了,雨又滴滴答答地下起来。葡萄架下的6个人一字排开——我,两个孩子,叔,小石,婶。我和婶因为身体有伤,被安排在最方便的位置。
我睡不着觉。余震一次次袭来, 我的心始终悬着。我总以为爸妈随时都可能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们已经永远的离我而去了。我的腿疼得厉害,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了:“医生,快来救我啊。”
大概半夜时分,我听到有人朝我走来,我的心狂跳起来。我绝望的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一切。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来。我衣服的扣子被解开了,一颗,两颗,三颗…….我哭了。但是我不敢出声,我不能让婶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我怕在一场天灾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场家难又将降临。那双粗手已经开始往下移动了。我把它拨开, 它又上来…….我闭上眼,想:完了!就在这时,我听到小石低沉的声音:“叔!你干啥!我要喊我婶了!”
那无耻的男人无力地放了手,气哼哼地走了。
第二天, 小石和他叔一次次出去打探医疗队的消息,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傍晚的时候,小石忧心忡忡的地看着我僵直赤裸的腿,说:“咋也得给你找条裤子去。”说完,就冲进半塌的房子里去扒废墟。他叔冲他吆喝:“兔崽子,你找死呀!”话音刚落,一次强余震袭来,房子塌了,小石被房梁砸开了脑壳…….
小石的叔和婶哭得很伤心。他婶说:“这孩子,从小命不济,早早死了爹娘,跟着我们过。本打算今年年底成家的,哪想…….”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我的心又揪起来。小石不在了, 我遭欺负的时候,还能指望谁来帮我呢?
那一夜很平静,我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
地震后的第三天,营救的队伍大规模开进市区。我们得到了通知:危重伤员一律往机场转移,送到外地治疗。叔先背出了婶,又回来背我。我趴在他的背上,一路沉默,他也无言。到了集中地点,叔放下我,抹一把脑门上的汗说:“那事……实在对不住你。”我的泪哗地流出来,我说:“我才对不住你们呢,添了那么多麻烦,您的侄子为我连命都搭上了。”叔也哭了,他说“丫头,记着小石的好,忘了叔的不是吧。”
一转眼,25年过去了。在这25 年当中,我总在想念小石。他不仅仅救了我一命,更难为的是,在那样一个环境中, 他还在拼命维护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无价的尊严,让她在一朵没有破损的青春花瓣上做了一个完整的梦。最后,他用他的命,唤醒了另一个男人几乎泯灭的良心。
你明白了吧——因为小石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所以我每年都要送一束花,告诉小石,也告诉这个纷繁杂乱的世界;有个叫胡明芳的人,将用她的余生默念一个让她的生命澄澈起来的句子——“想念小石”。
※※※※※※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