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
　　　　　　　　　　　　１１

　　“昀！”声音仿佛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接着，我看见了云飞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在弯腰注视着我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他那洗过力士沐浴露的肌肤。我当时正躺在床上，慵懒地半眯着眼睛偷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颊不愿起来。“我给你做份三文治，还有热牛奶，如果你现在起床的话，快到午餐时间了。”这是飞儿的声音，从卧室外的走廊里传来。我捂住耳朵，竭力想回到梦里去，感受着云飞那劈头盖脸的一吻，每天早晨都享受着这种惊喜，可是梦境已离我而去。

　　我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继续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每天千篇一律的开门关门声、问候声、电视声、自来水“哗哗”的响声，甚至飞儿故意提高嗓门唱充满阳光的歌声都充耳不闻。以前，我在云飞亲昵的注视下醒来总是很乖地下床走到浴室，半闭着眼睛洗脸漱口梳头，然后伸着懒腰走到饭厅的餐桌旁，闻着那丰富的早餐精神就焕发了；或者等云飞去公司了，家里也安静了，我就回到床上再睡几个小时。我穿着宽松的睡衣，这是飞儿照着她的尺码帮我买的，我跌跌撞撞地朝浴室的方向走去，走出卧室，一股火腿煎蛋的香味扑鼻而来，隐约可听到火腿在平底煎锅里爆响的声音。火腿的香味使我馋涎欲滴。我有多久没吃东西了？我皱皱眉，自从离开李云飞以来，我似乎天天都在酒精的刺激下过日子的。

　　李云飞？是啊，这个曾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这时他正在干什么呢？我望着镜中那个苍白失神的影子，鼻子不禁一酸，眼睛就湿了。我不应该这样的，我应该感到很开心才是，那个姓李的根本就是个花花公子，不值得我为他伤心掉眼泪，早一点看清他的真面目好过结婚后才发现啊，到时后悔已经太迟了。可是，我竟然是如此的不争气，自从离开他之后，我没有哪一天不想他念他牵挂他，甚至担心他，我为什么如此没有出息呢？韩昀啊韩昀，你争气一些好不好？他不值得你再爱了，更没有必要去相念他了，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呢？我望着镜子中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责问着自己。
　　
　　离开李家那个晚上，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出来，只有一个随身提的手袋。而那些衣服，我说过不再回去拿的，现在的我已是一无所有。飞儿在离她家不远处帮我找了一套房子，当我住进来时，我才发现这套房子居然什么都有，我知道这些都是飞儿帮我布罩的，她不希望我太孤单，她要让我住进来就有一种“家”的感觉。可是，由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感激的话，我想自从那个黑色星期三之后我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

　　梳洗完毕，火腿已经出锅，把鸡蛋打进锅里后，飞儿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鲜牛奶放在我面前，转身又去照顾炉子。飞儿穿着一身鲜艳的休闲服，把长发束成一条马尾。她依然是那么的亮丽和光彩照人，没有受过打击的女人始终是幸福的，至少从她不施脂粉的红润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当她把火腿煎蛋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我望着面前的食物感到喉咙处有一个硬块在那里堵住，然后把视线从盘子里食物移到飞儿的脸上，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里那温柔的目光和秀丽的脸庞，我的内心就有一种激动的情绪在那里涌动着，吾有此友，今生何憾？
　　她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昀，你好多天没吃东西了，今天不许再不吃了，先喝口鲜奶吧，我怕你肚子里空的喝冻牛奶不适，所以我就把牛奶煮热了，这样就不怕伤到你的肠胃了。”
　　我赶紧低下头，听了她的话喝进一口牛奶，再切了一块火腿放进嘴里，香气扑鼻的食物吃到我的嘴里竟是苦涩不堪，我辛苦地咽着。好不容易我才把那块火腿吞了下去，我哑着嗓子说：“飞儿，谢谢你！”
　　“傻瓜，为什么要对我说谢谢！你能开口吃东西，我已经很感激了，至少说明我的手艺还不错啊，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你知道吗？我每次做吃的东西我都总是对自己说：‘希望这次能引起你的食欲！’看看，这不，终于成功了啊，呵呵，功夫不负有心人！”飞儿望着我的眼睛在发亮，她兴致勃勃地说着。
　　“不，我一定要谢谢你！”我坚持着，差点儿被一块鸡蛋噎住。
　　“既然你如此固执，那就好吧，我接受，不过我有个条件，就是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都要吃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没有吭声，我的脑子开始想别的事情。我放下刀叉，然后陷入沉思当中。以后我该何去何从呢？家里我是不可能回去的，自尊一向要强的我不愿被那些亲戚朋友看笑话，也不能令父母为我担忧，我更不可能回到李云飞的身边去，虽然我知道那个人已经在我的心底生了根。那么，以后的生活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总是这样自艾自怨地过一辈子，我也不能再麻烦飞儿了，我要吃饭，所以我必须得找事做，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的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了。想到这里，不禁嗒然，原来我从那个晚上之后已经变得一无所有了，内心不觉一阵落空。我端起牛奶看了看，我又想要喝酒了，再看看飞儿那双开始担忧的眼睛，我仰起脖子一口喝光了剩下的牛奶。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灿烂的世界，而我的世界竟是一片黑暗。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我问着自己。这么长久以来，他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主心骨，他是我的天，可是，我现在失去了这片天，剩下的就是地狱在等着我了。我的人离开了他，而他的影子却占满了我的头脑，无时不刻地在我的世界里存在着，赶也赶不走，我恨自己不争气。飞儿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后，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在想他么？”
　　我深深地震动了一下，飞儿的声音像一把铁锤在我的胸口上狠狠地敲了一记。我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我咬咬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字：
　　“不！”
　　我知道飞儿不相信，因为我的失魂落魄骗不了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可是，我除了否定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我的自尊心让我不要告诉全世界的人我还在想着那个负心汉。
　　“如果你不能忘记他，那么，就去找他吧！”飞儿不肯放过我。
　　“我早就忘记他了，就从那个晚上开始，我已经把他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我挺了挺背脊，说：“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如果他来找你呢？”
　　“不可能的！”
　　“我是说如果呢？”
　　“我说过我早已把他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我转过身子望着飞儿，提高了音量。“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提他了，行吗？这早已经成了过去！”
　　“那好吧。”飞儿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到屋子里，很快又出来了，她的手上拿着一份报纸，她把报纸递给我，说：“你先看看吧！”
　　我狐疑地望望她，把报纸接过来。然后我的视线就被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住了。刹那间我感到有些眩晕，仿佛缺氧般，我屏住呼吸，双手颤抖地捧着那份报纸，寻人启事写着：
　　“昀：
　　　　　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干净呢？你知道吗？你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星期了，我找遍了这个城市，可是你究竟在哪里呢？你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吗？
　　　　　我不管你是否能看到这则启事，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看得到的，那么，求你在看到这则寻人启事后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想念你的云！”

　　是李云飞在登报找我。我捏着报纸呆呆地站着，他为什么要找我，他不是已经有莎娜了吗？为什么还要找我？我为什么要回到他的身边去？是要我听你像所有谎言似的解释吗？一想到他亲那个女人的情景我就感到我的心好痛。我吸吸鼻子，把报纸扔给站在一边的飞儿，我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对飞儿说：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他是真的爱你的，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那天晚上你应该听他解释的。”飞儿居然帮那个负心汉说话。
　　“飞儿！”我大声地叫住她。“你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你不是一直就支持我的吗？现在看了这则狗屁寻人启事，你居然开始帮他说起话来了，我非常生气！”
　　“我只是突然间觉得他或许真的有什么苦衷。”飞儿说话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我并不是叫你原谅他，我只是说听听他怎样解释也是好的。”
　　“你也不是很肯定他是有苦衷的，对吗？因为你用了‘或许’两个字！”我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接着说：“飞儿，不要天真了，我们都不要天真了。不光是我看到他与那个女人亲吻的镜头，你也看到过的，不是吗？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去听他那些无力的解释呢？你说的不错，我是还在想他，可是并不表示我就原谅他，我恨他！你知道吗？我恨他！而寻人启事，只不过是那些有钱人才玩的把戏，登一则广告，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既然登得出来，就是说所有看这份报纸的人都会看到，也就是说他们都将会知道你离家出走了，这对于爱面子的李云飞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别人并不一定知道登报的人就是他！”我不屑地说。
　　“可是......”
　　“别再可是可是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飞儿的话。“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可是呢？求你别再提他了，懂吗？以后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请都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了，我对他的任何事都不再感兴趣，否则，我们将朋友都没得做！”我斩钉截铁地一口气说完。
　　飞儿看我气愤的样子，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以后我该怎么生活。”我望着飞儿说：“飞儿，你知道吗？我现在必须要有份工作，我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了，所以，我得自己养活自己，明白吗？”
　　“谁说的你一无所有了？你还有我！”飞儿走近我，揽着我的肩膀紧紧地拥了一下说：“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我们不分彼此，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要说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呢？你至少还有我啊！”
　　“可是，我总不能吃你一辈子吧！”我强忍着内心的痛，偷偷舔了舔伤口，轻轻地咧了咧嘴角算是笑了，我轻轻地说：“我要工作，一定要工作，你还记得大学毕业时我给你说过的我的理想吗？”
　　“当然记得！”飞儿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时你说你要做一个女强人！”说到这里飞儿停住，仔细地打量着我。
　　“怎么，不相信我能成为一个女强人吗？”我也低头看看自己，问她：“我不像吗？”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飞儿牵了牵嘴角。
　　“相信我吧！”我抬头看看远处的天空，那里灿烂辉煌，光芒万丈地照着大地，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途。我轻轻地说：“我一定要成功，我会成为一个女强人的！”

　　　　　　　　　　　　　１２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为找工作的事忙碌了。每天我都买回一大叠的报纸，希望能从上面找到一份适合我的事情。
　　因为应聘必需要文凭，于是，我只好给家里打了电话，叫母亲帮我寄到飞儿的家里。当母亲问我为什么突然要文凭时，我吱吱唔唔好半天都说不出个理由来，好不容易我才说我的一个大学时的老同学想要找工作，可是发现自己的毕业证弄丢了，要借我的去应聘。我知道我的谎言母亲未必全信，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必须要把毕业证拿到手才行。当母亲又问及我与李云飞的婚事时，我就说李云飞因为近期想要去国外发展，所以婚期推迟了，并且还用很兴奋的声音告诉母亲我也要到国外去了，所以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得联系。母亲对我的话半信半疑，我从来没有撒过谎，而这次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谎话，真是罪过。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挂电话前母亲居然问我为什么要把证件寄到飞儿的家里，而不是寄到李云飞的家里。我不敢再与母亲继续谈下去，所以只得在母亲再三的追问之下把电话挂断了，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其实，找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不是那家公司的条件太苛刻，就是我没有实际的工作经验而没被录取。连续找了半个月，我的工作仍然毫无着落，这使我很是丧气。飞儿不断地安慰我，她一边安慰我一边不断地游说我叫我去她老公的公司里做事，我拒绝了，我坚持着要靠自己的能力。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份坚持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的信心和勇气已经在这些日子里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而每当夜幕降临，我就会不可抑制地开始思念李云飞。
　　
　　我恨自己每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就感到心在滴血。我恨自己在他深沉热烈地吻我时感到浑身酥软，好像正在陷入流沙一样，至今这感觉依然如昨日。
　　
　　日子仍然同过去一样，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那时，我和李云飞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幸福的啊，可就是那个晚上，他生日的那个晚上却让我看到如此丑陋的一面，从那一刻开始我的灵魂不再属于我，我很伤心也难过我纯洁的爱情就这样被他活活给掐死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该怎么样才不要去想这个欺骗我感情的男人，对他，我是既爱又恨。我不相信自己有可能看到他时而不在心里激起一阵痛苦和快乐混杂的感觉，我真的不敢保证。在一起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在乎他，可是，自从离开他之后，我发觉自己竟是如此不可抑制地牵挂着他，每时每刻。一想起他我就感到我的心在滴血，像有一把刀在那里一点一点地剜割，我的鲜血就在心底一滴一滴地流淌。
　　我不是没有试过要彻底忘记他，可是一起生活这么久并且又是我深爱着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说忘掉就忘得掉呢？
　　
　　还记得有一天，当飞儿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令我差点儿就要动摇去找李云飞了。飞儿说那天她在咖啡馆里看到的是那个女的主动亲吻李云飞的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听了她的话我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晚上的情景，似乎那个晚上也是那个女的拉住李云飞亲的。但是我实在是记不清到底是谁亲谁了，我只是很清楚地知道李云飞与那个女人之间的事情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李云飞不是在那个晚上说过第二天他们有约会吗？只不过那个女人等不得了而跑到家里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一般了，一想到他们之间有可能的暧昧我就感到一阵的恶心和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几天之后，我就开始呕吐了，身体虚弱的很厉害，而李云飞却还在报纸上不断地变着花样登寻人启事，那些动人的文字强烈地动摇着早已脆弱不堪的我。有好几次我差点儿就要打电话给他，可是我深深地知道我不能这样没有骨气，我应该要忘掉他的，必须要忘掉他的。我强逼着自己要忘掉这个负心的男人，为了使自己不要再思念他，我就要求自己多恨一点他，慢慢地，我真的发觉自己恨他多过爱他了。但是，我又开始感到我的心更痛更难过了，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常常让我从恶梦中想过来，然后独自守着黑夜到天亮。

　　这天，飞儿又来看我了。空空的肚子令我虚脱在马桶旁，可是胃里仍然在翻江倒海。当飞儿看到这副样子时吓得大惊失色，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关切地问我：
　　“昀，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子，天啊，你的脸色那么苍白，你现在看起来糟糕透了！”
　　“我想我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我有气无力地说。“这几天老是吐过没完，刚开始吃什么吐什么，现在更惨，什么不吃也要吐，难受死了！”
　　“啊！”
　　飞儿张着嘴紧张地看着我，久久不说话。震惊之后，她扳过我的肩膀，紧紧地盯着我的脸，急切地问：
　　“这种现象有多久了？”
　　“怎么了？”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有好多天了。”
　　“昀！”飞儿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她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说：“昀，我想你是有身孕了！”
　　“咚”地一下，我感到我的头仿佛被谁用木棒狠狠地敲了一下，眼前有好多的星星在闪烁，一阵晕头转向令我失去了知觉。

　　　　　　　　　　　　　１３

　　天空阴霾，整个世界里一片黑暗。我站在一个悬崖上，面朝着悬崖下的山谷，山谷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风在谷底咆哮着翻滚着，乌云就在我的头顶被风魔赶着狂逃，母亲说当你头顶上的乌云又厚又浓时，暴雨就要来了。我感到我浑身都轻飘飘的，双脚好像没有着地，我就在空气里浮着，风一吹，我就往山谷里坠下去，慢慢地飘啊飘啊飘啊，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我不知道我还要飘多久才可以飘到谷底，我真想看看山谷的底下有些什么东西，我好奇着，我就拼命地往下坠着。突然，头顶上一个响雷打来，跟着一股黑旋风就卷了过来，把我的身子卷着在暴雨中不断地翻滚。我拼命挣扎着，拼命叫喊着，可是我的力量太小了，我斗不过它们，暴雨打在我的身上很痛，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我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刚刚是在梦中。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里。
　　
　　于是，我的视线被一双熟悉的深邃的眼睛接住了。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正在那里俯视着我，那双眼睛在焦灼地注视着我，当那张脸看到我醒了就咧着嘴笑了。那个笑容令我完全清醒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想要从床上跳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又看看四周，一片刺眼的苍白，我尖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又在这里？”
　　“不要动！”一双男人的手伸过来按住我激动的肩膀。“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地休息！”
　　“滚开！”我继续尖叫。“拿开你的手，请不要碰我！”
　　“好，好，好。”那双手拿开了。“我不再碰你，但是你必须要听话，不要乱动，乖乖地躺着！”
　　这时飞儿进来了，她的手上提着好多的水果。她看到我，脸上就展开了一朵非常鲜艳的笑容，这令我感到很舒服。飞儿把水果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到我的面前站定，低下头，笑着问我：
　　“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这个人怎么在这里？”我指着那个不知所措的男人气呼呼地问飞儿：“我为什么在医院？我病了吗？”
　　“你没有病。”飞儿笑意更浓了。“你是有喜了，至于这个人嘛，”飞儿看看他说：“是我打电话叫他来的。”
　　有喜了？我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了，我想起飞儿对我说的话：“你可能有身孕了！”我的眼睛死死地望着飞儿，问：“飞儿，告诉我，我真的有身孕了吗？”
　　“是的，”李云飞接过我的话说：“是我们的孩子哩！”
　　我感到那股恶心又来了，我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说：“谁跟你有孩子了？”然后又质问飞儿：“你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我觉得这事必须要让云飞知道，毕竟他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而你现在的境况也必须得让他知道。”飞儿一本政经地说。
　　“我不要再理他，你明白吗？”我无力地呻吟着。
　　“你们应该好好地谈谈。”飞儿向李云飞递了个眼神，说：“我先回家去看看，明天再来看你。昀，不要再任性了，你们好好地谈一谈吧，我先走了！”
　　“飞儿，别走！”
　　飞儿只是朝我眨眨眼，不理我，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与他了。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知了在窗外的枝头知了知了地叫着。沉默片刻后，李云飞开口说话了。他说：
　　“昀，对不起！”
　　“你不觉得现在说对不起太迟了吗？”我鄙夷地说：“真多余！”
　　李云飞用很深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静静地说：
　　“那个莎娜是我在新加坡的一个客户，这次她来大陆是为了谈一桩生意。”
　　“于是，你们顺便也谈爱情吗？”我轻蔑地笑着。
　　“不是这样的，事实上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李云飞辩解着。
　　“可是我看到的就是事实，我似乎没有冤枉你们！”一想起他与那个女人亲吻的镜头我的情绪就非常激动。“莫非要我看到你们在床上亲热才叫事实吗？哈哈！”说完我夸张地怪笑起来。
　　“不是的！”一声大喊，吓了我一跳，我看到一双愤怒的眼睛，很快他又把愤怒收进眼底。“我都说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那个女人，至于她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与她谈生意，现在你放心了，那桩生意我已经取消了。”
　　我故意不让自己听出他有委屈的意思，于是我咬着嘴唇说：“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与那个女人谈不谈生意关我什么事？生意谈不成休想推在我身上，你就是与她睡在一起也与我无关了，懂吗？无关了，我并不在乎！”
　　说完我转过头去不想再理他。好久，我没有听到他说话，于是，忍不住又转过头去。我看到一双很痛苦的眼睛，一双湿濡的眼睛。

　　那眼里的泪光对我震动很大，但是我马上告诉自己，我不应该心软，而且，既然我已经决定离开这个男人了，我也就不应该在乎他的。
　　但是我的心好软好弱，又在乎，又愤怒。我一句话也不说，又把头转过去。

　　“昀！”一个痛苦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们不要再斗气了，好不好？现在，现在你的肚子里已经有我们的骨肉了，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以后我会更爱你不要再伤害你。”我不吭声，任他说下去。“昀，我要与你结婚，我们不用等到半年后了，等你出院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开始透出兴奋了，好像我已经答应要与他结婚似的。
　　“不！”我冷冷地说：“我不会与你结婚的！”
　　“为什么？”他急切地扳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他，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为什么不与我结婚，你肚子里现在怀着我的孩子，你必须与我结婚！”
　　我越听越火，掀开他的手，翻身坐了起来，提高音量说：“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在意，我在意我所看到的一切，我不管你爱不爱那个女的，可是你与那个女的接吻却是真实的。如果你认为我因为怀了你的孩子就必须要与你结婚的话，那么，我就把孩子打掉，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欠了我什么了，而我与你之间也毫无瓜葛了。”
　　“不可以！”李云飞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你不可以拿掉我们的孩子，你不可以这么残忍的！”
　　“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可不可以得由我来决定！”
　　“你，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
　　“你......”
　　“你走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你为什么就不试着重新接受我呢？”我听到一个失望的声音。
　　“你走吧！”我的声音冷冷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走！”李云飞像一尊铁塔坐在凳子里。
　　“好吧，你不走我走！”
　　我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李云飞慌忙按住我，他用他那双大手按住我的双肩，我丝毫也动弹不了，他俯身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我，我故意扭过脸去不看他，却又被他硬扳了过来，于是我不得不被迫与他对视着。我想闭上眼睛，可是我又被那双眼睛里的痛苦深深打动着。
　　亲爱的？我在心里叫着。“请放开我，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我觉得眼泪涌进了眼眶，但是我不愿意让他看出来。于是我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我感觉到李云飞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我的脸颊，一丝暖流从我心底淌过。我把眼睛闭得更紧了，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让我好好补偿你吧。”
　　“请你走吧。”眼泪又涌上来了。我坚决把它们堵了回去。“什么也不要解释，什么也晚了，你说什么也不再有用了。”
　　“你真的要我走？”我听到一个绝望的声音。
　　“是的！”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那好吧，我走！”我听到移动凳子的声音，他开始站起来了。“但是你要听话，不要乱动，医生吩咐过要你好好地躺着的，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还不能出院。我出去买碗粥，很快就回来，买你喜欢喝的黑米粥。”
　　“你为什么听不懂我的话呢？”我徒地睁开了双眼，我坐起身子，直直地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呢？我是说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听清了吗？已经完了！”
　　“我不明白！”
　　“你争气一点好不好？”我发火了。“你还是不是男人？怎么这么啰里吧嗦的？”
　　“我们之间不可能完的！”李云飞用灼热的眼睛看着我，固执地说：“不可能的！前几天你的母亲打过电话来，我告诉她我们就要结婚了。”
　　我震动了一下，颤抖着说：“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你还对我的母亲说了些什么？”
　　“我只给她说要与你结婚了，你离家出走的事我只字未提。我也不是自做主张，这个婚约是我们两家早就商量好了的，婚期就定在半年后，我有说错吗？”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喜悦闪过，而这喜悦却深深地刺激了我，他在这个时候与我说这些我觉得受伤了，我故意气他说：
　　“你与那个女人之间的事就这么了了吗？我有答应过要与你结婚吗？你怎么不与我商量就擅自做主？你懂得尊重人吗？混蛋，你怎么要在这个时候那么坚定地提出要与我结婚呢？你是怕取消了婚约对你商场上的信誉有损害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我得到了满意的效果，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是个魔鬼，我明明知道他是真心要与我结婚的，可是我却要故意去伤害他，我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就是要这样说，怎么样？事实上就是如此，不是吗？我敢打赌你与那个女人还没有断掉关系，不是吗？你一直很在乎新加坡那桩生意的，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掉呢？”
　　我知道我说这话有些过份了，但是已经开了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收回来呢？我想我是真的发疯了，我像一只猫玩老鼠一样得意忘形，看着面前的老鼠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样子，猫就更加开心了。我在报复他，报复那个晚上在他身上所受到的侮辱，我要把他加诸于我身上的耻辱加倍地还给他。我狠狠地说：
　　“我不再爱你了，你去找你新加坡那个女人吧！她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高贵！”我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她很适合穿黑色的长裙！”
　　我看到他像被火烫了一样紧盯着我，他脸上的表情急剧地变化着，我知道暴雨即将来临，那场黑旋风就要来把我和他分开了。只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屋子里咆哮着：
　　“我知道再说什么你已经听不进去了，你不准备原谅我，是吗？那么，很好，你说得没错，我与那个女人就是很好，我们不只是接吻了，我们还发生了关系，我爱她胜过爱你，她比你成熟比你漂亮比你性感，而你呢？你就像一条没长熟的白瓜，吃到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所以，我现在就要走了，听明白了吗？我要走了！”他说着就真的开始走了，他一边往门外一边气咻咻地继续咆哮。“我现在就打电话到新加坡去，我要告诉她，告诉那个叫莎娜的女人，我要与她结婚，还要生好多的孩子。你就躺在这里自以为是吧，我就要看看你到底能笑多久，你这个可怜的女人！”
　　我呆呆地一动不能动，我直直地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我的狂笑早已在他的咆哮声中消失。我看到他伸出手去拉门柄，然后门就打开了，然后他的腿也伸了一只出去，我突然间后悔了，我想叫住他，可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听到他刚刚在说那个女人我比性感哩，他又在说我像一条没长熟的白瓜了，天啊，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他不知道这样伤害一个女人比什么都更甚吗？我坐在那里稀里糊涂地想着，思想一片混乱，我想我的脸色肯定难看死了，也许这时更像一条没长熟的白瓜吧。模糊中看见那个影子站住不动，慢慢地转过来，那双愤怒的眼睛不再愤怒了，而是像冰一样冷，直直地向我射过来。跟着有一把刀开始在我身上割肉。
　　“我走了，永远地走了，至于孩子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我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一下情绪，我开口说话了。我的声音又冷又危险，像冰川上的融冰似的，直朝他那伟岸的身躯飞去。“你早就应该滚了，滚到那个女人身边去吧，你再已与我无关。滚吧，你这个混蛋！”
　　李云飞再看了看我，当他转过头去的那一下，我居然看到他的眼角滴下一颗泪珠来，我故意没有看到，或许那只是我的幻觉。

　　终于，他走出了那个门；终于，我看不到他的背影了；终于，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医院的走廊尽头了；终于，我的泪水找了个机会汹涌而出。
　　
　　　　　　　　　　　　　　１４

　　李云飞走了。彻底地走了。
　　上次，是我离开他，这次，是他离开我。
　　我深深地知道，我们之间这回是彻底地完蛋了。他是被我赶走的，是我违心地把他赶出了我的世界。我是那么地爱他，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点原谅他，重新接受他。
　　我唯有给自己这样解释：或许我们之间的缘份尽了！

　　当李云飞的脚步声消失在医院走廊诉尽头时，我挣扎着从病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往流产房的方向慢慢走去。我要拿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半个小时后，我被护士送回病房。
　　李云飞与我的孩子在半个小时前拿掉了，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医生不得不同意。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窗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在那里轻轻地扶弄着树叶，沙沙地好像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天很黑。月亮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星星呢？怎么还不出来？不知它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可怜的女人抓着一块烙红的炭在一点一点地往自己的肉体上烙下印痕呢？
　　
　　夜越来越深了，飞儿不会再来了，我想她肯定不会来了，因为她相信我会让李云飞陪着我过这个夜晚的，或许她还会认为我正很甜蜜地靠在李云飞的怀里做美梦哩。其实，梦破了就不可能再圆。
　　
　　我必须要离开医院，趁飞儿还没有来之前，我必须离开这里。我要偷偷地走，不能让飞儿知道我拿掉了孩子，我想李云飞肯定以为我只不过是故意说来吓他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我真的会这么做了。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天下最毒女人心”了，我亲手杀掉我的孩子！不知，他说的那些话又是真的吗？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真的对我失望了。
　　
　　我来到交钱的柜台旁，里面有一个长着圆脸的护士在那里看杂志，我的突然出现把她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她莫明其妙地看着我，我望着她轻轻地笑了笑，我说：
　　“我要出院，现在来结账。”
　　“出院？”那个护士夸张地惊呼。我点了点头，护士很认真地看了看我，问：“你的身体看起来很糟糕，我不能给你办出院手续！”我固执地看着她，坚决地说：“我非出院不可，我的身体好得不得了，我回去吃药就没事了。”
　　那个护士看我很坚决的样子，便拿过我的病历看了看。见是人流，于是妥协了。想必医院里常出现这种人流打胎的事情，那护士狐疑地再看了我一眼，或许她在怀疑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弄大了肚子就来找医生了。我挺了挺胸，问她多少钱，护士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下，然后说：
　　“你存了足够的住院费，现在医院还得退两百三十元钱给你，请稍等。”
　　
　　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等着护士退钱给我。我不知道是飞儿给我办的住院手续还是李云飞办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不再在乎我那一直抖过不停的双腿一样。很快，护士就把钱找给我了，并担心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的信号，我捏着那两百多元钱，望着她笑笑，然后往医院外走去。一直以来我觉得女人长圆脸不好看，可是这个晚上，我发现原来圆脸的女人也是很可爱的。
　
　　回到住宿，打开门，一屋子里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可是，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天。
　　我开始收拾我简单的衣物，这些都是飞儿买给我的。如果我有一份工作的话，那么我不会带走它们的，可是，我现在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我需要它们，我不能光着身子走到大街上去。我打开钱包，里面还有一点钱，那张信用卡静静地躺在那里诱惑着我。我曾经发过誓不再用李云飞一分钱，可是，现在看来，我必须要用它了，这时的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
　　东西少得可怜，所以很快就收拾完了。我提着瘪瘪的行礼袋，向门外走去。我要离开这个飞儿帮我布置的“家”，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我不知道。望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我感到我的心很荒凉。而这一切我完全可以挽回的。
　　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站在夜空底下，我抬起头看看天空，终于，有一颗星星出来了，它正在那里向我眨着它美丽的眼睛，我回了它一个脆弱的笑容。
　　从现在开始，我必须要笑！我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提着行礼漫无目的地在夜街里走着，我的双腿还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想我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在地上，但是我不能倒下的，我必须得站稳。我的脑子在拼命地转着，我在想我应该去车站呢还是先去酒店要个房间先住一晚，等明天来了再打算。
　　
　　我把自己遗弃了！我低声地对自己说。长这么大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助过，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过这么多的事情，我几乎把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拿出来想了一遍，原来，思考问题是这么令人头痛的。最后，镜头停留在医院里，我静静地坚定地躺地手术床上，等着医生从我的身体里拿掉李云飞的孩子。医生把那些器具弄得噼啪作响，我仿佛又站在梦中那个悬崖上了，身子轻飘飘地，一直在那里飘啊飘啊飘啊，心的痛早已令我辨不清肉体的割离了。我只觉得我的下体不再属于我了，我任由自己从那个悬崖上往山谷里慢慢坠下去，不断地往下坠着......
(未完，待续）
2003.5.2
晚8:26
　　
　　

<半杯冷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