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项链（F）

一

那时侯，思思才二三岁，长得非常好玩，胖乎乎的脸，胖乎乎的手，胖乎乎的腿，尤其是圆滚滚的小肚子，小白熊一样，百般惹人。
我平时喜欢看看书写写东西，一投入就什么也不理不睬。思思本来很想和我玩的，但她了解我的习惯后，倒也懂得节约眼泪了，常常干嚎几声就不声不响地独自去玩。玩水，用塑料勺舀来舀去，弄湿了衣服鞋子也不停；玩火钳，学着大人用它去夹煤球，掏阴沟；玩衣服，左弄右拨一番纽扣，扣上了解开，解开了又扣，然后不管是不是大人的，也强行穿在自己身上；玩吃食，用苹果、香蕉搭积木，把瓜子做动物的眼睛，用葡萄做项链，吃冰棒时双管齐下，一手一根，吸的声音山响……
她在发明了一个新鲜玩法后，比如某种新的手势，新的体操动作，新的怪脸，新的吃法，就会屁颠颠地跑到我的面前，冲我兴奋地说：“爸爸，看思思哟！”我如果不理，她就会着急地说第二遍：“爸爸，看思思哟！”如果再不理，她就会气得哭起来，并打我一巴掌，直到我说一句：“哇，真好看！”或“哇，思思真聪明！”她才会挂着泪珠儿笑开了。
有时我无聊了，就逗她说：“思思，你是好孩子啵？”她就睁着晶亮晶亮的双眼，想也不想地答：“好孩子呀。”而她似乎也明白“好孩子”的标准。在她偶尔犯了过失，摔破碗杯或弄脏了什么时，我通常会教训她，骂几句，气不过的时候会打一下，而她就和犯人似的，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嚎不动，闭着眼睛梗着脖子，等我的巴掌落下来。
有时我交代她做个什么事，末了总随口说一句：“做不好爸爸就打死你哟！”或“弄湿了衣服爸爸就把你打死去！”她总是答得干脆利落：“好！”真是幼稚得可爱，她哪里知道“打死”是个什么意思呢？可能以为是仅仅“打几下屁股”罢了。其实当她明白“打死”的含义的那一天，我又怎么会轻易说出这个凶恶的字眼呢？

二

思思四五岁的时候，我离开小县城去了南昌。我们过起了分居的日子。
每次我要回南昌时，思思就泪汪汪的，但并不缠着我，只靠在门边，也不叫我，但那眼神却像长出了小手似的，想要拉住我。
平时，为了制止她的胡闹或调皮，妻子有时就说：“你不乖爸爸就不会回来看你。”而我也会说：“要听话哦，不听话爸爸就马上走。”这样她就变得非常非常小淑女了。
妻子有时带她来南昌看我，要赶后半夜的火车，就提前一点推醒睡熟了的她，她本是多么不愿意醒的啊，但一听说是去南昌看爸爸，一骨碌就爬起来了，乖乖地穿上衣服，再冷的冬天也是如此。去车站的路上，她还是睡眼惺忪，就走得跌跌撞撞。在火车上，若看见有人在吃鸭翅鸡腿什么时，她就咂咂嘴，自言自语说：“我要叫我爸爸买煌上煌的翅膀。”
碰上妻子也忙的时候，我们就把思思送到乡下岳母家，思思当然是非常不乐意，哭着闹着就是不肯留下。但我们没办法，撒个谎，或躲着她，狠狠心就走。等过了几天，思思就颇适应了。外婆带她去山上放牛采花，她高兴极了，到处跑，别人见了就开玩笑地问她：“思思，你怎么不回去啊？”思思就噘着嘴说：“我妈妈要上班，我爸爸在南昌，没有空带我哦。”而当妻子去接时，她笑得眼都眯了，一个劲地拉着妈妈的手，立马就要回城。
有时岳母来我家玩，思思害怕是接她去乡下的，就经常跟她外婆说：“外婆，你怎么还不回去呀？你走呀！走呀！”弄得老人家哭笑不得。

三

思思慢慢地长大了，她越长大，我们就越得小心翼翼。
以前，我们让她叫客人，“叔叔好”“阿姨好”什么的，她像 个很乖的鹦鹉，但现在她就不叫了，她说：“叫不叫，要我愿意不愿意呀！我愿意叫就会叫，不用你们催。”于是，她基本就不会再叫人了。
她喜欢蓄长发，谁要动了她的头发，搞脏了什么的，她就大发脾气。有一次，妻子哄着她去剪发，之后她哭得很伤心，饭也不吃，还说：“我真想死。”把我们吓得半死。
有时我教育她：“思思呀，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生命是非常非常宝贵的，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呀活呀的。”她就撇撇嘴说：“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呀！”说得我大跌眼镜。
更多的时候，思思是很文静的，我们若惹她不高兴了，她就跑进她的房子里，把门反锁起来。我们怎么敲也不开，时间长了，我们不能不担心，她会干什么呀？就顾不得那锁了，使劲撞开门，一看，她坐在床上做小布人呢。
有一次，她神色庄重地跟我们说：“我桌子的抽屉要安一把锁。”我吃一惊，问：“为什么？你还有什么保密的东西呀？”她很不高兴，说：“反正我就是要安。”
是啊，女儿大了，该到了独享秘密的时候了！她人生的钥匙要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上了！

2003.3.8.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