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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牌坊 长大以后，我到过许多地方。见过峨眉山的正门，那高大气派的石牌坊，上面镌刻着“天下第一名山”；领略过衡山的南天门，那器宇轩昂天宫模样......可是，我最爱的还是我童年时代故乡的牌坊！ 我的老家在川东北的一个古老的小镇。小镇很小。一牧童骑牛背，牧笛悠扬地吹着，牛儿悠闲地走着。不雅的是牛儿边走边撒尿，从小镇的这头，洒向小镇的那头。牛尿尚在流淌，小街已到尽头。牛尿虽长了些，那小镇的街啊，也太短了点！ 小镇的东头，有一牌坊，是小镇的心脏。牌坊不是一般的石刻，也不高大威猛，所有的雕刻，人物走兽与花鸟，都是土陶烧制而成，栩栩如生，显得秀气通灵，只有巨大的石基坚实而又稳重。牌坊上残留的字迹，依稀可见“节妇”，“孝口口口口”......据镇上的智者讲，这是文公甫家祖上的荣光，不知家族的哪一个祖母曾被敕封诰命夫人，这个节妇坊就是诰命夫人为儿媳妇建立的。 据说，文公甫是小镇上的乡绅，方圆百里，大名鼎鼎。不过，我没有亲见过他本人，解放前，他就过世了，只留下一个文家大院，解放后成了一个生产队所有人的住宅，以及小镇粮站修在文家大院中的10多个粮仓。我见到的文家大院，里面早已惨不忍睹。厢房做了村民的牛栏，院中被分隔成许多小块种上了青菜蒜苗，只有巨大的朝门和一面残旧的萧墙显示着往昔的气派，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他的儿子文献星，没能继承祖业，住在小镇的牌坊下孤零零的铁匠铺里，每天敲打着铁砧，发出单调而又沉闷的声响。文公甫的孙子二毛，却和我是好朋友，但在这个诰命夫人的后裔身上，全然不见一丝贵族血统的模样，成天跟在我的身后，做我的小厮。夏天，我们在小河里摸鱼虾，把裤衩裹在头顶，光着屁股，在甘蔗田里乱串。跑渴了，就在二毛家的地里扳来甘蔗，钻进水里，吃完不留一丝痕迹。 牌坊之所以为小镇的心脏，不在于它诰命夫人的来头，也不在于牌坊所宣扬的三纲五常，礼义节孝，是因为这里是小镇的中心广场。春节的舞龙，从这里点灯，然后再挨家挨户的拜年，祈求来年的好运程；二月里的插秧节，人们下田之前，先在这里披红挂彩，饮酒高歌；七月半的社祭，小镇的人们在这里点燃纸烛，祭奠祖先；八月十五的夜晚，这里更是畅饮糯米酒，磕着南瓜子，听周麻子讲那过去故事的最好场合！ 周麻子是一个皮匠，孤身一人五十多岁，满脸坑坑洼洼，我现在都不知他大名。在我童年的心里，他是我们小镇的一个奇人。他什么都知道。后来我知道的俗语“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想他一个麻子皮匠就是诸葛亮了。他说的吴刚砍月桂树，全然不是现在流行的版本。他讲“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我现在还记得。还有那富家小姐与落魄书生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总是叫我想入非非...... 他也讲好心有好报：“一个穷书生，上京赶考，路上遇见一个蚂蚁窝，农人正放田水。眼见蚂 蚁窝 被淹没，秀才动了恻隐之心，堵上了田缺水，让蚂蚁们从容搬家......秀才赶到考场，天色已晚，急匆匆做完题目，交卷时间已到。回到学舍一回想，‘哎呀， 题目《论相煎何急》煎字忘了四点水，成了《相前何急》！’秀才一身冷汗，‘十年寒窗，盘缠都是讨借而来，这可怎生是好.....’.三天后放榜，秀才竟然高中榜首。秀才迷糊了，这是怎么回事？后来，试卷发下来，《论相煎何急》一字不差，一点不少！仔细一看，那“煎”字下边的四点有些异样，原来是四只小蚂蚁夹在卷子里，蚂蚁早已干枯，可笔划位置丝毫不差！” 我喜欢听周麻子讲故事，在他的故事天地里，我忘记了生活的贫困，忘记了明天还要上山挑煤炭，忘记了我脚上自制的木拖鞋被人藏了起来。牌坊下，我常常半是迷糊半清醒，沉溺在他的故事中不能自拔，每每醒过来，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我一人独自依在牌坊的石基上，寻找我的木拖鞋。 和周麻子的故事相比，小镇的电影只是一场闹剧。银幕就挂在牌坊下，大人们坐在正面，我和二毛之流坐在银幕的后面，虽然字幕是反的，但其他一切都比正面好。人少清静，距离近。常看的是地道战，地雷战。每见鬼子端起酒杯或茶盅，我们一起大叫“喝尿！”因为熟悉，哪个“喝尿”的镜头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早已熟记于心，全场孩子们的异口同声，欢声如雷，叫场里的大人们亦为之欢颜。不幸的是，往往不等电影结束，幕后早已早已清静，大部分都已经熟睡，等放电影的收银幕才不得不叫醒压着绳子的瞌睡虫！更有场中人空，一人独睡不醒的，那就是我！ 我的童年就这么美丽，这么糊涂的过去了。我不记得学校的生活，我不记得我的老师，我不记得我的同学。留在我心里的只有那牌坊，那牌坊下的人和事。梦里时时回故乡，看见的是牌坊上的鸽子，听见的是铁匠铺里铁砧叮叮当郎的敲击声，碰见的是二毛那幼稚的脸孔，凝望的是周麻子那睿智的眼睛..... 故乡的小镇现在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模样。周麻子早已不在人世。二毛已两鬓斑白，成了老毛子，只有他的三小子，依稀有二毛当年的影子，可他全不认得我！没了当年二毛对我的亲热劲。陶牌坊还在，只是在周遭兴建的高大楼房中间，它显得那么的矮小，仿若先朝的遗民，不合于时。置身于此景中，却找不到童年故乡的影子，我的心中只有一阵阵失落和迷惘。眼见大街小巷走过的时尚男女，我真的以为到了异国他乡。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贺知章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诗句。哦，故乡，那是一种情怀，是一种思绪，是一种美丽的梦境 ，是一段早已过去了的时光。“一个人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里”，哲人的名言，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啊！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 愿与朋友共享网络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