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吾爱

文/风清芷语

（一）
童年的记忆里，一排平房中的某一间。两进的结构，外面是客厅兼餐厅及厨房，里面是一间卧室，一张极大的床。漆黑的夜晚，对于睡眠有着莫名的恐惧。临睡前会缠着母亲讲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最好一直都不要结束。故事的情节已经遗忘，只是记得，最后母亲会习惯地吟唱：“猫公公来了没有啊？”如果还不想睡，我会答：“还没有呢。”于是母亲继续。更多的时候，我会迷迷糊糊地说：“来了”，继而沉沉睡去，梦中一片安祥。我不知道猫公公和睡觉有什么联系，至今也没能明白。但我知道，猫公公来的时候，母亲在身边，温暖而安全。
母亲走的时刻，我在黑暗的路上奔赴。那时候还没有泪水，也许下意识地想欺骗自己。没有眼泪的夜晚，应该不会带来悲伤吧。可是，漆黑的夜幕里，唯一一盏亮着的灯，与光明无关，伤痛无法止步。
守候着母亲，我固执地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是你？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我不能自已。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做主角。就象以前那么多次，和母亲一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对平凡的母女。
感觉和现实被狂暴地撕裂。我没有见到母亲离开，也就常常有一种幻觉：也许她并没有走，只是离我遥远，如同上海和故乡的距离。然而这距离，无法逾越。就象我在梦里见到的音容笑貌，伸手可及，却总也触摸不到。
伤痛会平复，思念却不可以。久违的晴天，我打开箱子。五颜六色的衣衫斑斓在阳光下。那是母亲的心思，一重重织就，为了当时还遥遥无期的小胖。早已习惯母亲的手巧，却忍不住，再一次，细细地触摸太阳的气息。
有风轻轻吹过，那是母亲么？词拙的母亲。
她在对我说：
我在，吾爱。

（二）
等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的呼吸是你的气息。轻轻的抚摸你，体会生命的神秘。哪怕在梦里，我也能感受你的顽皮。也许你还未睁开眼睛，但你是否体会，我唇边泛起的笑意？
五月的轻风，伴随我的脚步，荡漾着明媚的春意。也许你稚嫩得如同枝头的一抹新绿，等待着阳光的洗礼。而我，会竭尽全力，为你撑起一片天空，屏蔽所有的风雨。直到那一天，你呱呱坠地，成就我的奇迹。

（三）
 在持续而剧烈的疼痛之中，时间的流逝已没有任何意义。我不知道夜幕何时已降临，不知道下一次阵痛的来临，会是多久之后。在偶尔的清醒里，我只记得，右边一张床上，我的同行者，不，是先行者，已经等待了两天一夜，现在是在痛苦的挣扎中迎来第二夜。
而左边的那一位，亦比我早进来七个小时。在徒劳的努力后，医生劝她歇息一夜。
 我仿佛漂浮在漫无边际的大海，周围是一片暗夜。天上没有星星，我看不见岸的方向。多少次，在海浪稍稍平息的瞬间，我疲惫地睡去。梦里有模糊的光亮，有歇息后短暂的宁静。可是这宁静，顷刻间被汹涌而至的疼痛撕得粉碎。我是惊涛骇浪里一条不系之舟，牵绊在深不可测的漩涡边缘，无处可逃。
 朦胧的意识里，还有一线光明，指引着我的手，伸向枕头下，一张薄薄的纸片。从记事簿上匆匆扯下，上面是大胖的龙飞凤舞。我再一次默念那早已烂熟于心的文字：“老婆，别怕！我在外面等你出来。有事你让医生带话给我。”签名下面，是我忍俊不禁的一张傻呵呵的笑脸。粗糙的寥寥数笔，大胖从来就不是一个画家。我听见白衣护士的迷惑不解：“又笑了，什么东西这么好笑啊？”“没什么。”纸片折叠起来，连同弥漫开来的心境，重新收藏在枕下。
 我依旧在大海里沉浮，只是这一刹，多了一颗寻到方向的心。
 岸就在不远处。

 （四）
时光无声无息，走过了一个夏季。
秋风起，漫出如水秋意。
小胖这个名字，已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天一天，他变化着，汲取着，了解着周围的世界。在起初的日子里，他的听力尚未完善。他的眼睛还无法辨识周遭的一切。只是凭着生命的本能，他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睡。他所寻求的，也许只是食物，温暖和安全。他可以坦然地沐浴，周围所有的人所给予的无尽关爱。正是这关爱，滋润了生命的绿色，点燃了生命的光亮。
时钟滴答，小胖一日日长大。他凝神听取家人的絮语，周遭的音律。他睁开漆黑的双眸，感受世界的多彩。他咿咿呀呀唱出满足或者期待，对我绽开无邪的笑脸。他单纯的幸福，让周围的心为之宁静。这样的时刻，他已经开始学习为这个世界付出一份爱。
倍感幸福之余，不免有些怅然。生命的绵延不绝，让我们满怀期望和欣喜。可是，给我生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哪怕我有再多的体会和感激，都是无奈。无法表述与分享的情感，她在远处，不知能否明白？
梦乡里，朦胧中捕捉到呀呀咦咦。睡意顷刻间支离破碎，我披衣坐起。小胖已经醒来，撅起小嘴，神情无限委屈。是什么盘桓在你的心中，或是黑暗给你莫名的恐惧，我的宝贝？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宝宝：“别怕，妈妈在这里。”酸涩了抱着你的双手，舍不得放下。温暖了伏着我的肩头，枕着你平静的呼吸。
 就这样，我抱着你。看你满足的笑意，自唇边泛起，如莲花般静静绽放。看你黑亮如星的双眸，清澈如湖水，映出凝神屏息的一个自己。就这样抱着你，一片澄明在心底，安于无边的静谧，直到沉沉地睡去。
曾经以为：有一种距离，无法企及。
而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终于明白：生命延续，爱亦然。
只为了这一句，终于说出：我在，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