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花

　　　　　　　　　　　　　文／涵烟

　　　　　　　　　　　　　　１　　

　　她的坟旁种着一棵桃树，高高瘦瘦的，就像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时那么纤细，那么弱不经风。但是，在这柔软的春天里，那棵纤细的桃树却开满了桃花，粉红柔嫩的煞是好看，把那枝桠儿压得弯弯的，仿佛就要折断了腰肢而不胜娇喘。

　　在她的坟前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他长得很漂亮，有一头浓密的黑头发，脸部的轮廓分明，浓眉大眼，只是那眉头深锁，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闭得紧紧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衣，领口的扣子没扣上，脚上的黑皮鞋沾满了泥土，一副风尘扑扑的样子，这使他看起来有些不羁。

　　他静静地站在她的坟前，手上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他苦苦地瞅着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在经过风吹雨打之后，已经开始发黄，并显得模糊。但是，仍然能辨清照片里的人在活着时应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他慢慢地弯下腰去，然后蹲下，更仔细地望着照片里的人。他腾出一只手，缓缓伸到她的墓碑上，然后轻轻地擦拭着照片上的尘土，他很轻很柔地擦拭着，好像再大力一点点就会弄痛了照片里的人，然后滴下两滴泪珠儿来。抹掉尘土的照片渐渐清晰了，她非常安静地端坐在里面，黑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长长的辫子搭在胸前，瓜子脸上那对黑眸子睁得大大的，显得是那么的空洞而幽深，小小的嘴巴紧闭着，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有些俏皮又显得有些倔强。看着看着，他的心不自禁地一阵紧缩，自底处透出一丝灼痛，令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更紧。他仿佛看到她在望着他，在责怪他，可是，又仿佛觉得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望着这个世界，在询问这个世界。那黑黑的眸子里除了空洞幽深之外，更多的却是为什么？！在那眉梢处挂着的一缕忧郁使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自责及酸痛，他看懂了她的眼神，看懂了她的心，只是这一切都太晚了，是的，太晚了，晚得他连见她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她在他去见她之前就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得那么安静，带着那解不开的结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了，却给他留下了漫长的痛苦和遗憾的忧伤！

　　她的死令大家都感到非常的惋惜，她死于心脏病，她本可以活得更久些的，可是，她就是死了，或者，应该说是她心甘情愿地选择了死，她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令她的心脏加速跳动，然后就停止了呼吸，最后很干脆地离开这个充满了腐臭的世间......

　　　　　　　　　　　　　　　２

　　陶桃生前有着一副非常美的肉体，如果她再胖一点，脸上的红晕再多一些，就会给她的美增加一些丰满的，那么，她的美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她个子高挑，身上的线条长得极其匀称细致，使她看起来婀娜多姿，只是好像瘦了一点儿。白晰的皮肤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特别是那一双露在旗袍外面的光华圆润的白肩膀。当她把辫子散开，一头柔软的长发就很听话地落在她的脖子后面或者胸前，使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朦朦胧胧，秀秀气气。那对大大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翘着，眨动时就像两排小扇子扑闪着生动无比，她总是很轻地笑，浅浅的，很自然的丝毫不做作，笑的时候嘴角两边的小酒窝就露出来，酒窝里仿佛斟满了酒令人不喝也想醉死在里面不愿醒来。她满脸都闪烁着颤抖的灵魂，充满了深邃洋溢的热情和智慧，这使她的身边一直有着许多的倾慕者和嫉妒者。

　　她在陶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和二姐。大哥陶逸轩比她大五岁，大学毕业后在当地官府里做事；二姐陶萍比她大一岁，她们从小一起念书念到高小，大学就分开了，她的性格比较内向，考大学时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读那一类型的科目，她不是那种好动的女孩子，但是她很爱读书，所以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只是，面临决择时，她犯难了，因为她除了爱读书之外却不知道读完了究竟要做什么，她喜欢思考却没有远大的目标。于是，就干脆选读了文学系，这比较适合她的个性；而二姐就选读了音乐系，她是陶家最有音乐天份的人之一，浑身都是音乐细胞在跳动，她与陶桃的性格刚好相反，她是好动的，连走路的姿势都仿佛是在跳舞一样，这令陶先生和陶夫人非常懊恼。陶萍的头发剪的是齐耳短发，蓄着浏海，皮肤也白白的，脸色比陶桃的红润，她同样是个绝世美人，只是显得有些野性，与陶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因为陶家世世代代都是书香门第之家，受的也是高等教育，在礼节方面是非常注重的并很严肃的，所以，陶萍总是这样没大没小的跳上跳下，像只猴子似的“不规矩”，陶先生与陶夫人认为这是非常不好的，几次三番在女儿的耳旁叮嘱加警告，说陶萍的精力过甚，显得很不懂礼貌，走出去怕人家说陶家对孩子管教不严，没规矩！可是，陶萍仍然我行我素，当大人的话耳边风，这个耳朵听了那个耳朵就出去了，如果听得烦了她就发脾气说那些所谓的家教实际上就是在剥脱她的人身自由。她总是这样不听话的，经她这样一说，父母也就拿她没啥办法了，只得摇头叹息，认为这是陶家的“不幸”，无可奈何之下也就由得她自由去了。好在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还有一个懂事的陶逸轩和安安静静地陶桃，认为也算是对祖训有了一个交待。

　　陶桃与陶萍大学毕业后就在家呆着，陶桃每天就钻进书本里，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过问，而陶萍就整天嚷着要出国留洋去，说什么要去寻找那音乐的源泉，然后拿个音乐家的文凭回来为陶家争光。大人当然不受她的这个“蛊惑”，因为陶家历来受的就是中国式的传统教育，打心底就没想过要接受西方文化，更没有那笔可以供她出国念书的费用，就算是有，也不会给她出国的。所以，听陶萍说要出国去，便责怪她这是“大孽不道”，有丢祖宗的面子。

　　大哥陶逸轩见她实在是吵得太厉害，便与父母商量着给她买一驾钢琴，让她有个寄托好安安她的心。可是陶家根本就掏不出那笔买钢琴的巨资，陶逸轩的这个提议令两个大人感到非常为难。陶家以前算是当地富有的，做了几代的道台，后来家道中落，到陶桃爷爷那代时就不怎么好，爷爷只做了当地官府的一名小官员，一直到她父亲这一代就更不好了，家底微薄，留传下来的除了那栋老房子就是堆积如山的书了，陶家只是空有一个好听的名声在外而已。外人一提到陶家的人都知道是读书人，好听！

　　陶家开了一间丝绸店，店就由陶夫人守着，陶先生每个月都要出一次远门，去江南一带进一些丝绸布匹回来。店里买了一台缝纫机，请了一个会做旗袍的四十来岁的妇女，有时候店里来客人买布匹时又要做旗袍，就顺便帮他们做了。可是现在进口的洋货越来越多，衣服的花样也多了，国人兴起了一股洋热，满街都是洋货，旗袍就更少人愿意穿了，所以店里的丝绸并不好卖，生意很淡，陶先生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变得坏，心情不好时干脆关了门去泡茶馆感叹世态炎凉了。好在，现在三个孩子都念完了大学，算是了一桩心事，对祖宗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大儿子又在做事，每个月的薪水都分文不少地交给家里做了补贴，承担起了陶家的责任，为此，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谈对象。做父母的又开始担心了，陶逸轩便推说不迟不迟，婚姻大事是急不得的，顺其自然最好。看到儿子这么懂事，两老人感到非常骄傲。现在，陶逸轩提出要为二女儿买驾钢琴，令他们非常为难，因为钢琴的价值不菲呀，供三个孩子念书已经弄得两个老人身心疲惫了，何来积蓄呀？现在要买钢琴，岂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其实，陶逸轩当然是知道家里情况的，他也理解父母的难处。他既然提出来了当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安慰父母说：

　　“钱的事，你们不必担心，我找同事凑点儿，加上我这个月的薪水，另外我们可以在生活上面再省省也可以有一些钱余下来的！”

　　陶先生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好久才长叹一声说：

　　“或者，把家里的一些古董卖掉，那样你就不用去找你的同事借了，欠别人的钱总是不好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卖古董？”陶逸轩惊讶地望着父亲，说：“爹，你不是说真的吧？家里的古董可是祖上留下来的，怎么可以卖掉哩，何况它们也是你的宝贝啊！不能卖掉的，钱的事你老人家不用担心了，我去办，你也别太固执了，向别人借钱，又不是不还的，有啥不好听的？”

　　陶先生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眼神混沌，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陶夫人则坐在一边苦着一张脸，听完他们的对话之后，她开始咳嗽起来，并且越咳越厉害。正在屋里看书的陶桃听到母亲的咳嗽声，放下书跑了出来，然后把手放到母亲的背上轻轻拍着，她一边拍一边对屋里的人说：

　　“娘的身子不太好，最近心脏病老是犯，看看，现在又开始咳嗽了，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寒，冬天来了，气温开始急剧下降，娘啊，你就别去店里了，现在我没念书了，我可以去店里守着，你就呆在家里养着身子好了。”

　　“桃子，娘没事的，都老毛病了，没啥好担心的！”陶夫人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身后的陶桃笑着说。

　　陶桃是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出生的，所以陶先生就给她取名叫陶桃，家里人平常都叫她桃子，听起来很亲切。叫陶逸轩就只叫后面两个字“逸轩”，陶萍就叫“萍萍”。

　　家里要为陶萍买一驾钢琴的事经过商量之后就定下来了，陶萍当然开心得很，只是她还是吵着要出国去弄个音乐家的名衔回来风光风光，只不过没吵得那么激烈了。

（未完，待续）
2003.2.13

5:26
　　　　

<半杯冷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