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年 旧 事>>

               (八)

          “偷袭”飞机场

那一天,我放学回到家里,姐姐就眼泪汪汪的告诉我,说母亲在工厂里上班时受了工伤而被送去了医院!

真是雪上加霜啊.我们这个家本来就只有靠我母亲的工资来维持生活,可现在,我们家的日子就更加难捱了.

不能眼睁睁的饿死吧.这样,我的哥哥就”光荣”的加入了郊区”儿童游击队”的行列,他常常穿着烂衫,拎着篮子,跟着那些孩子们到处”打游击”.

这天,天刚蒙蒙亮,那些孩子们就跑到我家里,来叫我的哥哥去参加他们的行动.我被他们的叫声所吵醒,又被一种莫名的好奇而驱使跟着哥哥起了床,想跟他们一块去,哥哥说,不行啊,他们全是清一色的男孩子,”游击队”是不收”女兵”的.我一听急得不得了,顺手抓起哥哥的一件又长又大的旧蓝布褂穿在身上,拿了一顶旧草帽套在头上,并将头发全都塞进了帽子里,哥哥看着我笑了笑转身拎起了篮子,将面袋和绳子也放在了篮子里,哥哥不出声就表示他默认了,我高兴的拿过哥哥手中的篮子跟在他的后面和”游击队员”们一起出发了.

以前,我常常听小伙伴们说”游击队”们是很厉害的,拾柴捡菜,无所不能.现在,我虽然是第一次走在他们的队伍里,但有哥哥壮胆,想着要跟这些能干的孩子们一起去干一些什么刺激冒险的事儿,我更觉得兴奋起来.

踏着晨露,我们走在乡间小路上.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还从那些田埂`沟坎`树丛穿插而过.

今天,我们人多.领头的”胖子”和骨干队员们早都合计好了,说今天的目的地是”偷袭”飞机场.说”侦察员”已在半月前就侦察好了:飞机场的铁丝网附近,有一大片红薯地,现在那地里的红薯已经成熟了.我们来一次”大行动”去”偷它一袭”,家里头十天半个月的口粮就不用愁了!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听着他们的计划,一路小跑着,心里面打着鼓,觉着这事挺玄,挺神秘,也挺刺激,蛮好玩的.这样,我一面跑着一面从匆匆的队伍中往前望,怎么还没到呢?机场在哪儿呢?真正的飞机是什么样的呢?红薯地又是怎样长着红薯的呢?这一切,我从没见过,更不用说亲身去体验.因此,我真的盼望着快点到,快点到``````

走过一片树林,太阳已有一杆子高了.只听到前面有人叫着,到了!到了!看,那不是飞机场么,那不是飞机么!

我扯着哥哥的衣服,笔尖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急切的往前看去,真的!不远处,并排停着几架草绿色的飞机,它真威风啊!

“哥哥,我可以去摸摸它吗?”

“哥哥,我可以上去坐一下下吗?”

“哥哥,它~~”

“别罗嗦!这是战斗机,你看,那飞机身上有’八一’的徽记,这儿是军用机场,是军事重地,小心被人发现,抓了去是要坐牢的!”

我一听就立刻觉得害怕了起来,连飞机也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我们被人发现了.

这时,前面的人也放慢了脚步.离机场更近了,但那里有许多的沟坎,沟坎里有水,不过看起来那水也并不是很深的样子.虽然我们有”侦察员”带路,但还是绕着机场外围走了一阵子才找到地方,我们看见一圈长着刺儿的铁丝网整个将我们围在了外面.远远的,好象还有类似电影里才有的那种岗楼,但未见到背着枪站岗的哨兵.

我不知道,这如何能进去呢?

“对,就是这里了,岗楼离这里较远,越过这道沟,靠铁丝网里边全是一片红薯地!一般上午是这里的驻军要开会学习之类的,是不会有人来这儿的!””小猴子””侦察员”跟”胖子””长官”介绍着”军情”.”好吧,那就从这儿上去吧!大家注意隐蔽,到铁丝网边,全趴下!””胖子”手一挥,果断的指挥着队伍.

大家手拉着手,趟过沟里的水,顾不得湿漉漉的裤管儿迅速爬上了铁丝网边的草地上,全都按照”胖子”的指令趴在那儿不出声.

“胖子”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把铁钳,学着电影里的样儿,爬近铁丝网,看了看四周,狠劲剪开铁丝网,用一根小棍撑起会扎人的铁丝,让”小猴子侦察员”先钻过去探探风,等了一会见没什么事,然后才让我们大家一个个钻了过去.

我猫着腰,也战战兢兢跟在哥哥的后面爬进了铁丝网,哇,眼前,是一片枝繁叶茂的红薯地~~

“快挖!快挖!我帮你们看着,如果有人来我就吹口哨,听到我的口哨声,你们不管有没有挖到东西就赶紧按原路钻出铁丝网往外逃,千万别被人抓住了,那可真是要坐大牢的哩!””小猴子”急切的说着.于是,大家就手忙脚乱的挖了起来!

我自然是和哥哥一伙儿的,但我实在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又没有工具,眼巴巴看着那些有备而来的队员们用他们带来的小铁铲起劲的开挖着,急得我~~那个急呀.

“来,快动手吧!”哥哥就是哥哥,他真会想办法,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截竹片,一点也不会比小铁铲差.

他顺手抓了一把较粗的红薯藤,用竹棍一拨,那些土就松了些,再将竹片在红薯藤根部四周创去一圈泥土,再顺着力慢慢往起拔,想不到,一串红薯就那么令人惊喜的如一群”大小人参娃娃”般挤头挨脸的当啷啷带着喷香香的泥土味儿出现在你的眼前~~

“快装起来呀!拿面袋过来呀,装呀装呀!”哥哥紧张的催促着我.我回过神儿来,赶快拿了面袋跟在哥哥身后,欣欣然将那些刚刚”出世”的稀奇古怪的圆脑袋`长脑袋`扁脑袋`歪扭着脑袋的大大小小的”红薯小人儿”放进我的布袋里.

一时间,只听得红薯地里一片感叹一片欢喜`一片忙忙碌碌悉悉索索装红薯的声音,大家完全沉浸在犹如”阿里巴巴”进宝库装金子般的喜悦之中,谁还顾得上外面的世界呢!

是的,就在这时,口哨声响了,大家楞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以更快的速度忙乎着,谁也想不起事先的警告.这时,又隐约听见有人群跑步的声响~~

“快跑啊!解放军抓人来了---“

“小猴子”情急之中干脆大声地喊叫了起来,我和哥哥吓得连红薯都不记得拿,起身拉着手就拼命往铁丝网的方向冲过去!

忙乱的逃窜,顿时让我们这些”小游击队员们”慌乱得一塌糊涂起来!大家你推我搡慌不择路,最要命的是竟然有人扛着袋子提着篮子连人带物撞翻在铁丝网边,那从布袋儿里篮子里跌落在地的”红薯小人儿们”又不小心绊了狂奔而来的人的脚以至摔了个结实的”嘴啃泥”,活活的挡住了大家的去路,个别幸运者找到了出口,却又极不幸的刺啦啦被长着铁刺儿的狠心的铁丝网夹击着卡住了脖子,在那儿撅着屁股进退不得而嘶哑地扯着喉咙哭爹喊妈~~

终于,一队穿着绿军装`带着红五星的解放军叔叔包抄了过来,将我们这群背着面袋儿`提着篮子狼狈逃窜的”儿童游击队”一举抓获!然后,又押着我们这群”小俘虏”不知走去哪里.

我躲在哥哥身后,低着头,干脆将整个帽檐罩住自己的脸,然后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办呢?要是真的让我们去坐大牢可就悲惨了呀,再说要是让学校知道了,;老师和同学们会怎样说我呢?我越想越可怕,真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我们被带到一篮球场.解放军叔叔让我们将那些篮子袋子什么的都放在一旁,大约是当作他们的”战利品”吧我想,又让我们按高矮顺序排了队.这样,我和哥哥就分开了,而且更可怕的是~~竟然,让我这个小不点儿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我害怕极了!环顾四周,这才想起,整个队伍就我一个女的,这让我不顾一切往我哥哥那儿冲过去!”

哪儿去,哪儿去?”我被一个虎头虎脑样儿的和哥哥大不了多少的”兵哥哥”无情的揪住了,他还特意让我离开了队伍,单独站在队列的前面.我低着头,拼命捂住草帽.可他一点儿也不体谅人,竟围着我走了一圈,趁我不备一下子摘下了我的草帽,让我满头的长发批散了下来!

“哦~~原来还真是个女兵哪,我说怎么会捂着个头呀!”一时间,我被无情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得羞怕交加而捂了脸蹲在地上呜呜哭泣了起来~~

“哈哈,是谁在哭鼻子呀?”我听见一个爽朗郎的声音一面笑着一面问着走了过来.

“报告指导员,是个偷我们红薯的小女孩!”还是这个虎头虎闹的”兵哥哥”抢着打着报告.

我的哭泣还在继续~~

“来,小妹妹,起来,犯了错误,光哭鼻子是不行的呀!”

那个被称作是”解放军指导员”的叔叔拉了我站了起来,”来,擦擦鼻子,认了错改了就好嘛!”

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间,我偷偷地看他,见他果然是一脸的和气,根本就不象要抓我们去坐牢的样子,就慢慢松开手,用衣袖蹭着满脸的泪水,紧张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些.

“你爸爸呢?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让你跟着这帮男孩子出来呢?”

“她爸爸死了!”我们队伍中的”小猴子”抢着帮我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样吧,既然你们做错了事,小妹妹!那就由你做代表,唱个歌或是跳个舞什么的,算是承认你们的错误,根据你的表现再来处理你们.好吧,随你挑吧!”

听了指导员的话,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但~~毕竟~~我有些难为情又犹豫不决的朝我哥哥的方向看去~~

“哎哎~~还犹豫什么哪,四妹!这可是机会来了呀,我们大家伙儿就全靠你了哎!””小猴子”急得窜过来捂着我的耳朵催促着.

我一听,嗯,我是得下决心好好表现表现,以表示我们的悔过之心,说不定他还真就放了我们.而且看样子,他也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哦,我不会是白白表现的.想到这儿,我立刻来了精神.

我整了整衣服,站好了姿势~~左脚跨前一大步,两手掏送向前并配之以无比深情的拉长了些的尽力能打动人的那种歌唱般的朗诵:”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革命熔炉火~~最红!””兵哥哥”目瞪口呆的看着,机械的作欲鼓掌状.我目不斜视,继续发挥表现:”军民团结一家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忽地一声,我一个”鹞子翻身”翻卷着两手,左脚点地`左手叉腰,右侧身`甩开右手”噌”地一声上去—掌心向上,正正好面向指导员”亮相”!整了一套气势宏大`干净利落连说带做的开场白!

指导员鼓着掌,朗朗地笑着:”不错,不错,还有什么绝招啊,好好表现表现吧!”

我一听,更有劲儿了,嗯,看来,我们是有救了.

“哎,好嘞,开场了哎,大家打圆场了哎!”我们的”侦察兵小猴子”及其配合的拨开我身边包围过来的解放军叔叔及我们的”儿童游击队”的队伍,”兵哥哥”也跑过来和”小猴子”一道让大家在蓝球场中间扩展成一个大圆圈,好让我作”充分表演”.

这情景,让我立马进入了”状态”.

看着我哥哥和解放军叔叔们赞许的目光,我说,”就跳洗衣舞吧!”

我将花手绢当小花辫儿系在了头上,在我自己的伴奏下,亮开了嗓门儿:

“嗦啦啦嘿呀嗦啦啦嘿呀,嗦—嗦!”

“哎``````

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哎!

是谁帮咱们解锁链哎!

是咱亲人解放军,

是咱救星共产党,

嘎啦羊卓喏--喏呢``````,格桑梅多桑哎``````

亲人解放军来到咱家乡,来到咱家乡哎!”

我使出浑身的解数,拿出比争一等奖还要卖力的最好的表现,扭着腰肢,甩着哥哥的衣服的长袖,扮演着藏族小姑娘,尽情地摇摆着`自唱自跳着.

忽然,我蹲在了地上,抚着脚踝:”哎哟,哎哟``````,我的脚扭了!”

“兵哥哥”虎头虎闹地闻声跑了过来,伸手想扶我起来,不料,从后面笑嘻嘻做着有些夸张的舞蹈动作跑了过来的”小猴子”抢了”兵哥哥”头上的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又拿草帽当道具,作放下一盆子衣物状,扶起我说:”来,我带你找卫生员去!”他机灵的和我配着戏,我假装一拐一拐地和他下了场~~

“嗦啦啦嘿呀嗦啦啦嘿呀,嗦—嗦!

“哎``````

是谁帮咱们修公路哎!

是谁帮咱们建桥梁哎!

感谢亲人解放军,

感谢救星共产党,

嘎啦羊卓喏--喏呢``````AN>,格桑梅多桑哎``````

帮咱亲人洗呀洗衣裳,洗呀洗衣裳哎!”

我更加欢快地扭着身子,甩着长袖,更加情深意切`热烈的唱着跳着,使那些观众们也齐齐拍了手掌,齐齐围着指导员唱着`跳着``````

指导员牵着我的手朗朗笑着让大家停下来,”好了!好了!你这个小机灵鬼呀,表现得还真不错咧!现在,先开饭吧.解放军是不虐待’俘虏’的哟,你们也饿了吧,一起吃饭去,吃饱了,下午就参加我们部队的’红薯大会战’吧,我们将地里的红薯全都歼灭了!”

我们一听,乐得拍着手蹦蹦跳.解放军叔叔不但不让我们坐大牢,还有饭给我们吃,还让我们参加他们的歼灭战,那还能不开心哪!

下午,我们随部队官兵一起,开着两辆拖拉机和两台解放大卡车,开拔到红薯战地.起先,我们并不知道拖拉机的作用,原来,等到了地里,叔叔们就将拖拉机下面装了一排梨刀,而梨刀的间距差不多与红薯的行距不相上下.这样,拖拉机在前面”突突”地梨着,一片大大小小的红薯们便连子带孙的被揪了出来,,我们就分别跟解放军叔叔们俩人一伙`俩人一伙一行行跟在拖拉机后面拿了筐子捡就是了.大家边捡边说笑着,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大筐,堆在路旁,如一座小山,那感觉,真是一种丰收的喜悦啊!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红薯战”就圆满结束了.指导员让我们回到部队营房,洗了手脸,人人喝了一大碗用青椒煮的红薯汤,辣中带甜,真美味呀!

后来,指导员又让我们各自报了姓名,他还特别问清楚了我的姓名,抚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啊,你可是棵好苗子啊,记住叔叔的话,不能因小失大啊,要好好的读书,懂吗?如果没吃的,就来找我,明白吗?”

我用力地点着头,说:”谢谢叔叔!”

最后,指导员又令”兵哥哥”带我们去了蓝球场,在那儿,我们见到了我们的蓝子`筐子`面袋等,但它们都满满地装着一筐筐`一袋袋的红薯,指导员叔叔想得真周到啊!

我们看着那些红薯,谁也不愿动手,我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怎么好将这些红薯拿走呢?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路上要小心啊!”指导员将红薯蓝放在我的手上,笑着挥手让我们快走!

我们大家都默默地拿起了解放军叔叔送的礼物,心情比手上的红薯还沉甸甸.想不到,”偷袭飞机场”,解放军指导员叔叔让我们上了一堂一辈子都受用的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课.

 2002/12/24      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