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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腕红血--兼读《女人与情感》
昨晚家里有客人,我将写的一帖《私家总结:情感四十2002年--我心中的N个美女(上)》匆匆发在论坛里就下线了。过了一会儿,看到大家都在闲谈,便溜到电脑前重新上网。还没有几分钟,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个朋友。他变腔变调地大叫:你快过来,我老婆自杀了!我大惊,摔电话,穿外衣,拔腿狂奔下楼。他住的地方和我不在一个社区,但只有几百米远。夜空寂寂,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很久没锻炼身体,跑到他住的四楼,我喘得像个蒸汽机。他妻子脸色惨淡斜卧在床上,周围全是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恐惧与怪异的味道。还好,他虽然浸在惶惑震惊中,但已经 用绳子系在了她在胳膊上,在割破的腕脉上方。我说:别楞着,快去医院。我俩七手八脚把人从四楼搬下来,一路跌跌撞撞。医院不远,急诊医生处置得也快捷。医生问:怎么搞的,为啥自杀呀?我说:两口子吵嘴,想不开啦。忙乱了好一阵子,病人脱离危险了。他说:今晚你陪着我吧。我说好。这时我才看清,我衣服上粘了好多的血;他也一样。医院里热烘烘的,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事情的起因极简单。我这朋友不是最好的,但也经常打交道。他在捞钞票上比我能耐大得多且喜欢风月。为了后者,夫妻打闹。当晚他又没回家,妻子气急败坏,打来电话说她要自杀,随后就放下了。他心神不宁,驱车回去一看,人已经昏过去。若不及时回去,就不用送医院了。他妻子比他小好几岁,身材苗条也特别白皙漂亮,是个“过日子”的人。郎财女貌,在世人的眼里是挺配的一对儿。
漫漫长夜,出了这事,当然是无心睡眠。曙光初现,我要回家了,他大为感激。我又累又气,粗暴地说:你他妈的听着--过不过是你们俩的事,处理得好不好可是你的事!回到家,扒掉衣服塞进袋子里扔掉;不能要了。狠冲一澡,蒙头大睡。睁眼一瞧,恍如隔世;雪停了,不过没做恶梦。网间瞅瞅,有荷衣版主的一帖《女人与情感》。
荷衣这人,确实有自己独到的见识。(顺手拍个MP 。)全文写得不疾不徐,由著至微,自理论到实例,文理并茂。我看了,再联系昨夜的“实际”,心里颇有感慨。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爱情是人生的必需,就像自在悠游的小鸟要有空气的依托。没有了爱情的世界,小鸟纷纷落地,那一定是非常恐怖的。然而全球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对于爱情的真谛也是仁智互见,各据一说。我想了想,大约分解出三个问题。
一、刘巧儿的愿望。
这是出评剧,四九年以后常盛不衰。我觉得至今许多女人的爱与选择的标准还没有脱出它的窠臼。在中国这还是主流的爱,虽然我的这种说法可以招致一批人的痛骂,说我“诬一世之人。”这戏里有段唱,最为著名。有人喜欢其文辞与曲调,我倒觉得它生动阐述了不少人的心里话。自由恋爱真好,因为“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 婆家呀。”春光明媚中刘巧儿欢喜道:“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呀。从那时看见他,我心里就放不下呀,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但愿这个年轻的人呀,他也把我爱呀。过了门,他劳动、我生产,又织布、纺棉花,我们学文化。他帮助我,我帮助他,争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呀……”
在思想初步解放,物质相对匮乏的社会中,这样的爱情既进步又现实。现在的劳模按与时俱进的说法,应该是大款。所以新世纪的刘巧儿还可以这么唱:“上一次‘聚餐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说他是‘大款’,人人都把他夸呀。从那时看见他,我心里就放不下呀,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但愿这个‘有钱’的人呀,他也把我爱呀。过了门,他‘挣钱’、我‘管家’,又‘幸福’、又‘豪华’,我们‘坐宝马’。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争一对‘恩爱’夫妻立业成家呀……”
我写的戏谑了些,我喜欢有点喜剧性的东西,以消解周围不时涌过来的沉重。对这种选择,我是尊重的,因为中国还是男人演主角的剧场,能做为女一号独立担纲整部戏的女人极少。从本源上能突破这种想法的女人肯定有,至于多少要由社会学家来说话。主观上我认为,不会太多。女人与男人之间应该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至少要像联邦。如果一个女人只是另一个男人的殖民地且没有立国的意识,想扯个结婚证就保一辈子,那割腕的悲剧还会壮烈地上演的。
二、弗兰西丝卡的选择。
和一位朋友谈话时,提到两部书《安娜·卡列妮娜》和《廊桥遗梦》。作为后学小子,我感到托尔斯泰的小说太凝重,道德感和由之而来的思考似乎无时不充溢其中。这大大打消了我阅读的乐趣,但还是读过它。人不能完全脱离他生存的环境,这点我同意。但我想安娜式的死亡还是可以避免的,这全系于托翁笔下。与法国的浪漫相比,俄国的开化确实较晚,但与同时代的中国还是有天壤之别。作者对安娜生命的终结,除了强化读者在道义上的沉思外,我以为还有借以抗议的成份。托尔斯泰晚年夫妻不睦,以致于出走,是他把这种抗议身体力行的结果。既然连死亡及其方式都能选择,别的选择和出路应该会有的。许多东西原本是可以抛弃的,但人们还是带着它们上路。旅程愈长就愈沉重,最后的一根草压垮了强健的骆驼。
《廊桥遗梦》席卷全球也风靡了中国,情感特别是涉及到“走私”的作品写得好,总是会有大批观者的。我不认为爱情是一成不变的,尽管许多人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他和她会到地老、到天荒。来反证一下。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认为,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意识本身也是物质的,是它的一种特殊的反映。--在此,我特别乐意引用在我国十分正宗的观点,来印证我“不正宗”的想法。现在你明白了吧?所有的东西包括情感在内,都不会是僵死的,呆若木鸡的。俩人种了棵树,它叫爱情,它花团锦簇、枝繁叶茂。但不经常灌溉的话,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朽木不可雕也。更可怕的是,俩人对树的修剪、培育的原理、方法本来就不一,却没有认识到而忙不叠地种下它。后来,不是弄死了它就是结出谁也不愿意看到恶果来。
不过,弗兰西丝卡闪亮登场了,她给有此困惑的人做出了榜样,告诉大家什么叫两全其美。她比刘巧儿高得多,她是个有思想、有文化的人,而刘巧儿还需要“我们学文化”。弗兰西丝卡的丈夫是个平庸本分的农夫,按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标准,她们早就“小康”矣。她们物质上没问题,日子过得不错。可人要是光过享受物质的日子还真和猪差不多,猪最后几乎都死在屠刀下,人自有死神或者上帝来取走性命;终归,都有一死吧。罗伯特·金凯的出现,从意识及潜意识上都唤醒了她,他们的灵与肉统一了。当我以为新安娜要出走,并会有一出悲剧或喜剧映出时,--时代的发展召唤着喜剧,作者却漂亮地一个转身,既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爱情,又把作为硬件的家庭和作为软件的道德照顾得无微不至。
作为畅销书的作家,这样写来颇为机巧,因为他在有惊无险地打擦边球的同时,成全了一切。《廊桥遗梦》的结局,是个令人遐想的用欢乐色彩冲淡了的、实质上是悲情的尾巴。作为读者会在其中找到共鸣,甚至会把女主人公的做法引入到活生生的现实中去。我以为,这种“第三条道路”的抉择有它可行的一面,能够成为填补空寂爱情生活的一种模式。但我不知道,作为弗兰西丝卡的丈夫,他对身边的“第五纵队”有什么样的看法。我也不认为弗兰西丝卡不道德,这点我同意书和《女人与情感》的作者。而且,她的选择是能符合中国的普遍国情的。那么,在道德与不道德之间,是不是有个中间地带呢?我力有未逮,只是看到过,在黑夜与白昼交替之时,其间的色彩并非截然分明。
三、蔚蓝色的思辨。
我喜欢蓝色,它有天宇的高远和海洋的深邃。我不能飞天和探海,但这不妨碍我的思绪走得更远一点。下文更没什么逻辑性,你看到这里戛然而止,我表示支持。
以前看过另一本畅销书,名《荆棘鸟》,作者以澳大利亚宏阔的土地,展开了从拓荒者开始的直到现代的爱情生活,几代女主人公都经历了她们的情感之路。我是粗读,但也有话要说。书中故事的中心就是:这个家族的前两代妇女菲娜奥和麦戈的“被禁止的爱情”。她们都有称得上“干活好手”的丈夫,也都有受教育水准颇高的、心仪的情人,“但社会不允许”。这一点上,与《廊桥遗梦》有相同之处。前者是社会不允许,后者是自己不允许,但实际上还是社会传统加之于个人身上的无形的压力使然。这种不完满的境况中,这些女人最后只能以苦为乐,并努力升华自己,达到乐在其中,“柏拉图式爱情”的天国提前降临了。(补充一句,作为个人,我相信有“柏拉图式爱情”的存在,但不是绝大多数人所能承受的。)
这其中有一种自虐的气氛。比喻一下:有些上山下乡的人把经历的痛苦都净化了,只愿意回忆贫下中农对他的关爱,把一滴雨当成了普世的甘霖,完全没有了曾历经劫难的反思。菲娜奥、麦戈和弗兰西丝卡最后的选择为被迫与“自愿”。菲娜奥、麦戈没有权力,弗兰西丝卡表示弃权。弗兰西丝卡如果与罗伯特·金凯走在一起的话,我也不敢保证她们的爱情是否还会有裂变,但我相信她的人生会是条自己把握的畅快的直线,而不是被无形的手推着,在表面上自画的一个封闭的圆。杜拉斯的《情人》中有句话,大意是:我不会把身体给我不爱的人。身与心俱属所爱者且长相伴,自是最佳,夫复何求?退一步如以上三位女性,也是种进化,聊可慰藉。
有必要说说由爱情产生的婚姻、家庭等事物了。理论上,我认为婚姻并非爱情的必需,这不是没有先例。法国的萨特和伏波娃就是这样。萨特是个敢于拒斥世界性文学奖的人,我想凡读书稍多的人都会晓得。伏波娃更不是等闲之辈,她震动世界的名著《第二性》,揭开了妇女文化运动向久远的性别歧视开战的序幕。它被尊为西方女性的“圣经”。人、女人的天性应该是相通的。或许真的有一天,人们淡忘了萨特,但不会对伏波娃失忆。一个蔑视女人的人,要是看了这本书还不出汗的话,他的脸皮一定比紫禁城的老墙还厚。他们两人从年轻时相爱,却立约不涉足那纸文契。在写作、理论和生活上两人有过弥漫的硝烟,但却相互折服于对方思维的独到和人生的独行。两人携手,直到终生。我想,在未来,婚姻会像电影中的淡出镜头一样,越来越模糊的。
在当今,婚姻也不是个死结,把一个人五花大绑地送达到天国里去而不返。一刀两断,去而不返;实例多多,不用我举。曾有人大呼,现在中国离婚太高,会造成社会的不稳定。西方不少国家离婚率比我们还高,也没见有老百姓扯旗造反或者引发社会动荡的。克林顿出了“拉链门事件”也没乱了美国,反到是让媒体大为兴奋了一把。如果婚姻能让一个国家“黄”了,那绝不是爱情观惹的事,起码有制度的原因。至于养育后代的事,为人父母者有义务,社会也有责任。一个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的国家,自然乐得把它全推到个体的身上,并加以反复地强调。
我不反对一个人为了别的什么活着,亲人、朋友、国家、世界……林林总总。但我反对一个人找不到他自己,非得要在另外的事物中才能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更抗议有人试图用世界、国家、朋友、亲人……来淹没我自己的呼吸和声音。在情感上,我不会只在一个人的爱里才会感到活着真好,我更会在爱她中觉得我的生命像雄孔雀一样,绽放出绚丽的华彩。在有白粥吃的情况下,爱情应该像一架天秤,放在里面的砝码是两个人的智慧与情商,这是爱情真正的双翼。我同情我朋友那个割腕以求其所需的妻子,可更多的是悲哀感。我帮助我朋友,可也对他气愤,临走时我真想给他一个大耳光,再踹他两脚。想想,算了,因为我没有权力让别人想的和我这个“中央”来“保持一致”。
爱情就像打乒乓球。原来两人的球技可能都差不多,所以一来一往的挺热烈。可是时间如水东流,另一个人的思想境界和水准也提高了,那一个却还原地踏步。于是,坏了。他发的球她接不住了;或者她拒绝进修甚至再学习之后还是接不住。是一方挂拍而去,还是痛苦地打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法,他们的相貌不同,做事的取舍不一,这世界才多姿、多福又多难。我只是无奈地希望着:在六出飞舞后银白的大地上,即使不再生机盎然,也不要再有斑斑点点的红色血花开放。
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 准风月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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