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苦难
久经蛰伏后的我就像被束缚紧紧后松弛了丝茧,懒懒地伸了伸久已习惯了痉挛的双腿,感觉它还有行走的欲望,于是笨拙地翻身下床(自从得了这场病后,早已不会了一翻身就爬起来的那股麻利劲儿),穿上鞋子,走出门去。 北方的初冬就有了别的地方老冬的味儿,虽然天还像老秋一样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都没有,可四下里空荡荡的,干冷干冷的,身子仿佛自冷水里洗过一样,没了温度。一切都似乎在继续助长着久久缠绕我的寂寥,那种寂寥已经没有什么词汇可以来形容了,我早已被这种寂寥腌渍透了,没了一丝一毫的充实。我这一年所经历的痛苦,我这一年所经历的黑暗,我这一年所经历的孤独,谁人能知道许许多多呢?唯有我在经历了漫长的病乡跋涉之后才会感觉到生命的沉重,就像北方寂寥的天空冰冷的空气一样。脸在干冷的空气里僵硬着,眼睛间或一轮,术后的白眼球充满着血丝,浑浊着,像死鱼的眼,间或一轮后只定定地看着你。 今天又是11月中旬的那一天,我訇然倒下,从此我与药石为伍,与寂寞为伴,远离了亲人,远离了你们,远离了欢乐。夜半时我会偷偷地打开电脑搜寻着文字中的你,品味着酒杯中洋溢的你的欢笑。那时唯有这才是我的奢望。即使这样,我的这仅仅所有的奢望也被随后脱落了视网膜的眼睛挡在了视线以外了,我又踏入了黑暗。每天除了配合大夫护士们摆弄我那已经失去了光明的眼睛之外,只有与她和前来探病的人们扯些毫不相干的事情,她不许前来探病的人谈感情方面的话题,大夫说我刚得过脑血栓容易激动。我很久不见了网上的你们和文字,家中的电视和电脑已经沉默半年有余了,我唯有寂寥。 我眼睛的手术是在伏天做的,寂寥中尚有暑天里大树上的知了和马路上喧天的人们车们与我为伴,还有同样是寂寞的妻子时不时陪我聊些家长里短,她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她只会说这些,她只知道这些。她真的不会如你们一样在网络上行云流水,但她却陪我走了大半辈子,替我做了许多我必须做的事情,就连这篇文字也是在她为我洗衣服,我仓促而就的。没有网络的日子是寂寥的,没有网络上你们的日子也是寂寥的,看你们的文字很亲切,就如与你们促膝谈心。 在养眼睛的时候我曾经想起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三天,不,哪怕三个小时也是珍贵的,我会说,"我会用文字与你们交谈七十二小时。"做不到想想总可以了吧?我知道上天给我的,我再多要一分钟那都是奢望。 为了光明,我曾经顽强地在床上趴伏了整整一个伏天,那是如何的一种趴伏啊?睡觉、休息都要脸朝下,走路、吃饭、与人交谈,头都要深深地埋着,下颏紧紧地顶在胸脯上,那姿势就像蹲马桶,我称之为"马桶姿态。"我的诸多痛苦都是为了实现大夫的一句话:如果不这样,术后的视网膜还会脱落下来。我就曾经与一位视网膜做了六回手术的患者同处一室,每一次都因为没有如我一样的听话。其实我也不是很听话的人,只是我没有足够的钱不去不听话。 因为钱,我不得不听话。准备做手术的时候,三天一通知五天一告诉:明天续存一千,明天再续存五千,手术还没等做上,钱已经掏走了快一万。做手术的第一天,我的账上还有两万多块钱,等我从病床上站在地上的时候,就被告知:请马上续存五千块钱。我兜中只有五千块钱,我惟愿大夫最后能给我留点儿路费钱。还有一天我就出院了。我暗暗庆幸:账上还有两千块钱!大夫好像在盯着我的账单算账,拿着出院通知单一结账:还剩十块钱。打车从医院到火车站都不够,何谈到家的车费?好在我每月还有好几大毛的工资,医疗还能给我保险几个很可怜的钱,我还是花掉了我积攒几年的积蓄。 因为钱,我也不得不听话。我临床住着一个和我一样手术的患者,一个典型的东北农村家庭,单职工,老婆无职业,两个儿子,一个当兵一个念大学,每月八百块钱只能发四百生活费,其余的还要看男人在平时工作有无纰漏,在年终再定定夺。每次吃饭,别人围在打来的饭菜旁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却悄悄地下楼蹲在馒头摊旁,就着咸菜条吃两个馒头了事,每次邀他一起吃饭,他都婉转低谢绝。每每独自躲在一旁点着自己兜里的余款我发现他能有的就只有一些毛票票,鲜见百元大票。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他和医生的对话。 "大夫,我眼睛手术局麻要多少钱?" "一千五。"大夫似乎不假思索。 "全麻呢?" "三千。"似乎也不假思索。 "那我就不做麻醉。" "什么?"我听出了大夫的吃惊。 "眼睛手术我不做麻醉。"说话的声音很镇定。 "那怎么行?"大夫几乎和我心中想的一样。 "怎么不行?关公不还不打麻醉就刮骨疗毒吗?"举例不当,我想,如果举夏侯惇拔箭啖珠的例子就精彩了。 "不行,你能做关公,我们还做不了华佗,我们下不了手。"大夫很冷淡。 "我没有打麻药的钱。手术的钱我借了一屯子。"声音坚决而无奈。 我没勇气再听下去以后的对话,我只知道他回去掂对了一周的钱,才做了眼睛的手术。 剩下的日子,我是在黑暗中和他相处的,他还是不吃任何人施舍的饭,我知道他不需要别人同情,我也不配同情他,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我没给予他任何帮助。我知道他后来终于没等到大夫的准许就逃掉了,因为他终于又没钱了。 从此我们分开了,我等到了出院的通知,我还要指着报销的钱来填补眼睛手术拉下的那一点点饥荒。 他呢? 2011.11.26 ※※※※※※ 活在回忆里是美好的 http://blog.sina.com.cn/jiangxuehongb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