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子

（古文）

近尚认螟蛉之风，官府三令五申，此风不得绝。

吾奇之，欲得其详。

久立河泮，履何以干？此风日盛，吾焉得不略知一二，皮毛耳。

一日，吾踱步于闲庭。门洞开，门前偶过一故友，寒暄数句，吾问："汝欲何以为之？"

"汝尚不知乎？"故友略显讶异。

闾中偏僻，鸡犬相闻，吾胡不知之？

"愿闻其详。"吾曰。呼糟糠取一杌于前，延故友就坐执手相谈。

故友向健谈，尤喜闲话。

"改革开放，重商而抑情，世风日下，举凡家事皆行人情。人情者，以钱钞代情也。走人情，即送礼也。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皆走人情；以当下的一夫一妻一儿算，从出生始，须经出生、满月、百岁、升学、嫁娶、升迁、死亡数道人情关；以当下的全民皆商，商海沉浮之变数，人情关更甚之：开张、就业、转行等，名目多如牛毛，举不胜举。久之，人情竟为敛钱之道，掘其潜力者，如过江之鲫焉。"

故友铺张，乃前朝批判之遗风，吾深不以为然。

"乡下，有认干亲之风。五花八门，令人瞠目乍舌。"

此风前朝曾绝，莫非今又风行乎？

儿初生乍养，多难多灾，为求多福，则寻一寿高福大之老者，携甘饴之物，行拜干亲之礼，两家走动若亲戚矣；

小儿多病，或视古树之盎然，马莲之蕃生，辄结红布，摆供品，叩认亲家，每每逢年过节，供奉如斯，倍加呵护；

亦有行善之家，见邻里鳏寡，怜之，便认作干亲，令儿朝三暮五，时常侍奉，以解老人孤独之苦。

义父义母，又俗称干爹干妈；螟蛉子，即俗称干儿子也。二者，全无血缘，惟感情存焉。无赡养之责任，少继承之义务，于法度无涉，风化无干。

谬解之：干者，无血无水，有名无实也。个中亲情，可随需要而结，亦可视利害而终，乃应变之高术耶！

乡规俚俗，吾悉数知之，味同嚼蜡，略显不耐。

"叶公，"故友欲擒故纵，欲言又止。

"叶公如何？"吾目光如炬，执故友之手急问。

叶公，政府要员，精于盘算，善于敛财。一分一毫，绝不吃亏于他人，乡里人称"铁公鸡"。此公无奈苦于人丁稀薄，父母早亡，家中人情资源匮乏，人情行走，赤字高悬。终日苦思冥想，黑发搔断，白发频添，虽当年伍子胥过昭关尚不及万一。

"一日，忽乡下旧邻寻来借钱葬父。叶公蓦然茅塞顿开，当即慨而许之：老邻即吾义父，吾当葬之。旧邻感激涕零，叩首揖别。叶公当即向同僚，旧好，属下，辖区，凡有瓜葛之属遍发卟告。其大意：各位旧好，鄙人之情深意重老干爹，不幸之至，于今晨辞世。特邀各位共送先干考驾鹤西归。众人不胜惊愕。苦于人情，恪于利害，不得不往。义父之丧，涨叶公之囊。叶公大悦，禅曰：真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妙哉！未几，叶公又发卟告，义母病故......"

咦嘻！老他人之老如斯，敛人情之财如斯，古往而今来，亘古未见兮！

现代文：

干儿子

最近流行认干儿子的风气，政府多次下文禁止，这种风气仍然不绝。

我很奇怪这件事为什么屡禁不止，想搞个明白，

其实，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这种风气一天比一天盛行，我怎么不会知道个大概呢？只不过知道得少一些罢了。

我在院子里散步。院门开着，有一老朋友偶然从门前走过，打过招呼，我问："你要干什么去？"

"你还不知道么？"老朋友有些惊讶。

村中不算是什么热闹去处，邻里间鸡狗的叫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还会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的？

"想知道具体一些。"我说。就叫老婆拿一把凳子来放在面前，请老朋友坐下热热乎乎地聊一会儿。

老朋友向来很能说，尤其愿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改革开放以来，大家都开始重视金钱而看轻了感情，风气一天不如一天，提起家中办点事就要人情。人情，就是用钱财代替感情，要人情，就是要送礼。结婚、死人、嫁姑娘、娶媳妇，生孩子、老人老去、家有病人、有人故去，都要随人情；按眼下一个丈夫只准一个配偶一对夫妻只准生一个孩子的政策计算，一个孩子从出生开始，需经过出生、满月、百岁、升学、嫁娶、升迁、死亡等很多道人情关；以眼下的全国老百姓都在经商，买卖赔赚的变化的状况算在内，人情关更要多：开张、就业、转行等等，名目多如牛毛，说都说不过来。时间长了，人情竟然成了发财的手段，研究这门学问的人，很多很多啊。"

老朋友说话啰嗦，是在以前搞大批判时留下的风气，我很不拿他当一回事。

"乡下，有认干亲的风气。各种各样的做法，让人非常地吃惊。"

认干亲这种风气很早以前曾经没人这样做了，莫非现在又流行起来了吗？

孩子刚生下来，容易有个天灾病热的，为图个吉利，就找个岁数大有福气的老人，带点烟酒糖茶做礼品，认个干爹干妈的，两家就像亲戚一样走动走动了；

小孩好有病，或看生长繁茂的老树，茂盛的马莲草，就在上面扎上一条红布，在下面摆上供品，磕头认个干爹干妈，常常到了过年过节的，就像供养干爹干妈那样，更加孝敬；

也有行善积德的人家，见村里有无儿无女孤苦无依的老人，就可怜他们，让儿女认他们做干爹干妈，叫儿女们经常侍候他们，给他们解解闷不让他们感到孤单。

义父义母，老百姓又叫做干爹干妈，螟蛉子，就是老百姓说的干儿子。干爹干妈和干儿子，两者之间，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只有感情在那里。二者之间没有赡养的责任，缺少继承的义务，和法律、道德都没有什么关系。

我胡乱解释这种关系，就是：干的意思就是没有血缘没有名分，这样的关系可根据需要而结亲，也可以看利害关系而终结，是一种随机应变的高招啊！

这些乡规民俗，我都知道，这些嗑没有什么味道，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老叶，"老朋友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说又停下来。

"老叶怎么了？"我瞪大了眼睛，拉着老朋友的手急切地问。

老叶这个人，是个政府当官的，能算计，会整钱，在别人手中绝不吃一分一毫的亏。大伙都叫他"铁公鸡"。

"无可奈何，这小子对自己香火稀少的事也很上火，父亲母亲死得早，家中能走人情的事很少，人情走动这方面，出的多入的少，成天想这些事儿，头发挠折了，白发多了不少，那情景就是伍子胥当年过昭关还不如他万分之一。一天，忽然老家旧邻居找他来借钱埋葬死去的父亲。老叶突然想出了个生财之道，随即慷慨答应了邻居：老邻居就是我的干爹，我应该为他老人家下葬。旧邻居被感动得哭了。给他磕头作揖地回去了。老叶马上向所有的同事、有些交情的、手下的、自己管辖下的各部门，凡是有些关系的都送了讣告。讣告大意：各位老朋友，我最最敬爱的老干爹不幸于今天早晨去世。特地邀请各位老朋友为他老人家送行。大家都禁不住惊呆了。看在人情上不得不去，看在利害关系上不敢不去。义父的死，涨满了老叶的钱包。老叶非常高兴，念佛道：真是把别人的老人当成我的老人来孝敬，好啊！不久，老叶又发出了讣告：义母病逝......

哈哈，把别人的老人当做自己的老人来孝敬到如此境地，走人情发财到如此地步，从古到今都没有见过啊！
2011.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