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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我不仅生于兹,也曾有一段成长的光阴,那里有故乡的方言母语,有辽阔的大海,起伏的城市,蜿蜒的街道,雪白和紫色的槐花,呻吟的电车,繁忙的海港,夏日的海滩,隐隐约约的棒棰岛,涌浪上的舢板,踏浪而归的妈妈,还有半山坡上的旧居,故乡的一切都充满了儿时的诱惑和老年的回忆。 大连,是生过我养过我的地方,是我的故乡。
因为生我的父亲曾经是敌人,我被养我的大连,我的故乡赶出了大连,来到了寒冷干燥的大草原。我却始终不改思乡的情结,我的故乡永远驻扎在我的档案里,成为我一生的籍贯。 大连是我一生的惦念,父亲终于死在那里,死在狱中,死在大连,我找不到他的坟墓,但我深深知道他就在大连,他在故乡等待着他失散的妻子,等待着和儿女们的团圆。 妈妈叶落归根回到了故乡,我却在草原漂泊死死地抱着我的籍贯。
故乡的旧居被连根掘起,变成了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俯瞰着大连湾里的挂着各种旗帜的远洋巨轮和繁忙的龙门吊。故居早已成他人的新居,妈妈曾经劳作的渔港也变成了美丽的海之韵广场。广场上有许多大船的模型,逡巡许久,我始终没有找到载我离开故乡的那艘船。 电车到头的站点还是原来的那个寺儿沟,公共汽车站还在青泥洼桥的那个角落,它们都连着那座大连火车站。火车站仍是老样子,没有因为出自敌人之手而被判刑和枪毙,它也没有因为曾经是敌人就中断了创造利益,大连人从心底感谢它,就是在抵制日货的日子里,它依然顶着"大连的帽徽"站在大连的心中。 啊!物人殊途,物喜人悲。 妈妈在大连去了天堂,那本来就是她的夙愿,她久久酝酿的回归路。我在那里送走了幸福的母亲,因为她终于又重新成为大连人。虽然她生前仍然没有找到父亲,她相信在天国里一定有一个自由的丈夫在那里。 没有家的孩子叫流浪儿,没有故乡的我也是一个流浪的人,在没有精神关联的异乡长官的唱名时大声地回答自己的籍贯:大连!大连!大连! 我看母亲回过好多次大连,还有好多次是借着看母亲的名义看故乡大连。对着外乡人我骄傲地说:家在大连!这不是炫耀,大连也有阴暗,可说自己家在大连,就如同孩提时说谁谁是自己的爹一样,证明自己是有爹的孩子,证明自己是有故乡的啊!对着大连人,我像偷了大连的东西一样,卑微怯懦地低声回答:我在大连呆过。往往此时的我,内心就拼命地挣扎:我是大连人,我没有说谎!我的身份证却在猛烈底抽打我的嘴巴:你不是大连人,你是草原人! 草原是大海,这是我儿时就在心底勾画的画面,我爱草原。 我的灵魂是要回归故里的,即使我不说,我的灵魂也要回到大连。那里有我的父亲,母亲,有我的哥哥和姊妹,有我熟悉的大海,有我烙在心底的籍贯:大连。 几十年了,大连人的性格我没丢,刀子嘴豆腐心,朴素正直,急公好义,热心助人;几十年了,大连的母语我没丢,每次回到大连,操着海蛎子味与大连人一问一答时,草原的妻子都会吃惊地张大嘴巴望着我。 大连,今天想你,理由很简单:想家。 我知道,我和我的家因为父亲的缘故,早已被大连遗弃,我的身上也被时代深深地刻下发配异地的黥印。 今天的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是在别人为自己划定的空间里,以一个大连人的名义想家,因为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许许多多的回忆。 201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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