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叹词系列小说(柯哥)
(二)
嗨
人不求人一般大,人若求人那可就要矮一截了。 这不,韩老四这个从不说下气话的堂堂男子汉,还未进人家的门,那七尺之躯先就象得了痿缩症似的矮了一大截了。 瞧,他那眉愁的、脸苦的、背驼的、腰弯的、脑袋耷拉的,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还会以为他是半夜里胃出毛病了来找大夫的。因为,几乎从不求人的他也从不这么晚了还出串门。而且,他一直保持着那种训练有素的军人形象:瞩目昂首、挺胸收腹------ "嗨--!"韩老四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显得非常地委屈和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这求人的滋味真不好受,花上大把钞票买的东西还得悄悄地送,看机会好不好,倘若人家不高兴,且又送得不保密,那肯定是要碰一鼻子灰的!
那次星期天下午,韩老四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抖擞精神带着托人从外地买来的高档烟酒到李厂长家的。没想到牌兴正浓的李厂长倏地变脸,一摔牌生气地喝道:"韩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韩老四傻眼了。 "嗨------!你怎么能这样呢?"见韩老四一幅无地自容的可怜相,李厂长便平和下来,说:"老韩,有什么事你尽可以找我,但不能这么个找法啊!大伙选我当厂长,可我不能贪赃枉法,辜负大伙呀!" "是呀。" "是呀。" "老四,把东西拿回去吧,李厂长可不喜欢这一套啊。"在场的师兄刘德运赶紧这么打园场,韩老四这才象小偷似的逃了出来,好远了耳边还炸响着:"韩老四,你这什么意思!?" 嗨--!真是花钱买气受,越想越不好受,韩老四简直快要气疯了!只见他跑到一个污水沟前,狠狠地一扬手,"去你妈的!"那包高档烟酒就逃也似的同流合污去了。二百来块钱的东西除换了通气受,再就是翻了两个污水泡,一眨眼功夫没了,真划不来! "老子要是再干这事儿,就不算人!"韩老四指天发誓。 然而,为了孩子他还得干。 生活,往往就这么捉弄人!有时候,你认为应那么活才好,可它却偏偏让你这么过才行!有些事也不是你想干就干得成,不想干就丢得开的!因为,你想干人家也想干!你不想干,未必人家就不想干!何况世界这么大,人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还能会少?所以,惹想占便宜,说话做事就得留点神!不然,话说得太死,事做得太绝,那就会打自己的嘴巴,断自己的后路,自己坑自己! 这不,韩老四刚发完誓,就有些后悔了。 "嗨--!"一连几天,韩老四就这么长吁了短叹,短叹了长吁,眼看招工即将开始,可他还没一点门路,正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师兄刘德运晃着个虾弓背来了。 "我说老四,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拍马屁,送礼都不选个时候!你当人家会大白天在众人面前收你的礼了好让人说受贿呀?!" "我------" "嗨!你没吃肉,也没看见猪走路呀!都象你这么送,人家不早进班房了?再说就你那幅团部通信员把通知送到了要营长打收条的神样儿,还能不碰一鼻子灰?"刘德运象哥哥训斥不懂事的小弟弟似的说着韩老四,见韩老四一幅知错就改的样子了便软和下来,说:"当然,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就能干得好的。吃一堑长一智嘛!第二次就------" "如果第二次也------" "那就第三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初我要不是死得脸,舍得钱,我们家强强能把上方向盘?" "假如他东西收了,不给办------" "你别不开窍!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他收了你的东西不给你办事,难道就不怕你去告他的黑状?" "------"韩老四无话可说了,心想:这世界上的人,为了生活不知要动多少脑筋?!为了孩子不知要使多少手段啊! ------ "嗨--!"韩老四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诉说着人世间莫大的不幸与悲哀。其实,他是多么希望人与人之间能以诚相待,而不是这么相互依伴又相互算计;相互利用又相互制约的啊!可是,这样做又好象行不通------ 突然,他感到手里的提包重了,重得好象被人拉住了一般,这使他心惊肉跳,立即回头张望。谢天谢地!原来,是花栏钩住兜子了,并非人所为。 韩老四弯腰解开兜,又仔细地瞧了瞧四周,发现确实没有人后才惶惶恐恐小偷似地按响了李厂长家的门铃。 "请进。" 随着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厂长家的大门开了,可韩老四却畏畏缩缩不敢进去。这使得眼前的那位中学生象打量天外来客似地将韩老四打量一番后,朝里屋喊道:"爸爸,有人找你。"接着就看电视去了。 "是你呀,老韩!快请坐!快请坐!"李厂长这回显得非常热情。只见他一会儿递烟,一会儿沏茶,全然没有一点儿厂长的架子,更没有一点儿那天的神情,这使得韩老四不知如何是好,连连说:"不渴,不渴。" "客气啥?到我这里就是客嘛!"李厂长硬是把一杯滚烫烫的茉莉花茶强递到韩老四手上,然后责备地说道:"老韩,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声就是了,何必买这些东西呢?嗨--!真拿你没办法!看弄的,不收呢--你有意见;收了呢--人家又要讲。到时候非把我给坑了不可!嗨--!这次就算了,下次来,可不能再买东西了啊!" "那是,那是。"韩老四点头哈腰,感激得象乞丐得到了皇上的金圆宝似地连连说道:"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您体息吧!"就告辞回家了。 啊!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这下有门了!韩老四真得意! 原来,李厂长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坏!你看:人家那么笑眉笑眼的多亲切,那么近情近理多可人!要是早点求人家,兰兰会待三年的业吗?嗨--!都是自己死心眼儿,不开窍!斗什么鬼气!发什么逑誓!简直------当然,"再干这事儿,就不算人!"也没啥。因为现在的人都‘愿为儿孙做马牛'!只是那烟酒丢的亏,不然可以节省二百多块钱------ 想到这里,他便一下子恢复了往日那种训练有素的军人形象:瞩目昂首,挺胸收腹------并低声唱道:"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韩老四自认为时机成熟,正准备把一张存折献给李厂长的时候,李厂长被警察逮捕了。这简直如五雷轰顶,差点没叫韩老四昏了过去。难道说低三下四、忍辱负重花了上千元的钞票,就只能是这么一种结果?天啊!他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命运不济啊?!他沮丧、他失望、他想破口大骂,甚至想法院判李厂长的死刑。可是,当法院找他调查时,他不但守口如瓶,反而还赖人家法官"欺负老实人",弄得人家法官一无所获,还给他赔不是。 真不可思义!韩老四既不是碍于面子,也不是出于同情,更不是恐于报复,他只是怕遭非议,怕背"落井下石"的骂名,更怕新上任的王厂长因此而不敢收他的礼,让兰兰待一辈子的业。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韩老四又一次愁眉苦脸、弯腰驼背、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提着高档烟酒按响了王厂长家的门铃。 "请进。" 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文静的大美人。 妈的!王厂长真有艳福!韩老四痴迷迷地想。 "您是------" "一车间的钳工--韩老四。"韩老四憨乎乎地应着,又傻乎乎地问道:"您是王厂长的爱人吧?" "啊------我------是他妹妹。"顿了一下,解释说:"我和姐姐是双胞胎。"大美人显然是在掩饰着什么,显得极不自然地说道:"他到市里开会去了,姐姐又要执夜班,因此,托我照看一下。" "啊,啊。"韩老四嘴里虽象那么回事儿地应着,可心里却嘀咕开了:哼!蒙谁呀?分明是趁姐姐执夜班------ "韩师傅,您这是------" "快过春节了,一点小意思。"韩老四觉得晦气,便说道:"改日再来吧。"放下东西就要出门。 "哎、哎,韩师傅您得把东西带走呀。"大美人慌忙拉住韩老四,并把东西强塞到他手上,说:"不然他们要怪罪我的呀!再说主人不在家,你岂不等于白送了吗?" "啊------"韩老四暗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提起东西告辞了。 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回家。他想知道一个秘密,更想抓到一个把柄。因此,当他走到那个较暗的拐弯处时便蹲了下来,并机警地注视着厂长家的门洞。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王厂长就回来开门进屋了。 "好家伙!"韩老四精神百倍,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注视着,直到窗户上那一对人影晃来晃去晃了好一会,熄灯了他才回家。心想,这下我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好年了。 然而,他才刚安稳了三天,报纸上那条《王厂长的见面礼》的新闻就让他大吃一惊,如坐针毯了。报上说王厂长才刚上任,有人就把烟酒送上门了。虽然,这于他有些嫌疑,可他当时已经把东西提回来了啊!不好!这肯定是有人捷足先登了!现在虽然抓了人家的把柄,可真要是人家把那招工名单公布了又能怎样?就算是把人家搞臭了也悔不转来呀!不行,得赶紧找人家。可是,王厂长这会儿却好象忙的不亦乐乎,成天不归屋。 韩老四简直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除夕夜看见王厂长开锁进屋了,他便飞也似地提起烟酒和那只 精心烤制的香喷喷的羔羊追了进去。谁知王厂长开口竟是:"韩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口气简直和李厂长当初一模一样。 "我------" "你怎么能这样呢?嗨--!都一样的人,何必低三下四?" "啊------我见您一上任就为我们大伙解决了不少困难,心里特别感激。所以,特意送只羊给您,祝您羊年大吉,把咱们厂办得更好!"韩老四越说越好听,他已经从与李厂长的交往中学会说谎了。 "这------"王厂长显得挺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一个老工人的名义,请您收下这份真诚的祝福与希望。" "好吧!"王厂长激动地握住韩老四的手,说道:"谢谢你!老韩,我一定不让你失望!一定不让大伙失望!"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韩老四真象那么回事儿似的,再美言了几句就告辞了。可一出门就暗暗骂道:"妈的!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到时候跌得比李厂长更惨我才高兴呢!" 可是,王厂长还没有跌跤,韩老四却栽跟头了。 原来,王厂长还没等韩老四回到家,就把羊提到车间和加班工人一起吃了。谁知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吃完了油嘴一抹就嚼起腮来:"哟嗬!‘这憨老实'还有这么一招哇?!" "嘻嘻!真看不出!" "嘿嘿!生姜还是老的辣!" "哈------" 乌--呼!到处都是扎眼的鄙笑,到处都是剌耳的嘲讽,一时间简直把韩老四给气昏了。 "姓王的,你会坑人,老子也有你好瞧的!"韩老四现在什么也不想,他只想告诉人家:王厂长作风不正,搞小姨子! 果然没几天,厂里便闹得满城风雨了。 "这王厂长娶了老婆还要搞小姨子,真不算个玩意儿!" "这小姨子偷人还要偷姐姐的男人,也不是个东西!" "真看不出,原来却是一对黑夫妻,两个狗男女!" "妈的!刚弄走个贪财的,就又搞来个好色的!------" "伙计,你可得注意点呀!你老婆那么漂亮,又在厂部------" "他狗日的要是敢多盯我老婆一眼,看老子不揍扁了他!" "------" 哈哈!王厂长这一跤跌得比韩老四惨多了!惨得群众骂、领导查,几乎臭名昭著。最后,不知是那个马屁精作怪了,王厂长便找到韩老四赖账:"你怎这么坑人?" "我咋坑你了?"人不求人一般大,韩老四豁出去了。 "我爱人是独生女,我哪有什么小姨子?" "你爱人是双胞胎!" "谁说的?" "你小姨子!"韩老四毫不留情,并挑衅地说道:"要不,现在一块儿上你家一趟?" "------"王厂长顿时傻眼了,只得硬着头皮回家去对质。 就这样,王厂长第一,韩老四第二,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浩浩荡荡涌到王厂长家前了,则又一个个木桩似地呆了。 "你说,你是姐姐还是妹妹?"韩老四急不可待地问走出来的大美人。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厂长也迫不及待地问。 "你让人家自己说好不好?!"韩老四冷冷地说着,并狠狠地瞪了王厂长一眼。 "韩师傅,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你提着东西来找老王,我怕他见了生气,给你难堪,所以才谎称‘主人不在家'、‘我是双胞胎',并写了那篇《王厂长的见面礼》的。没想------" "你------嗨--!"韩老四傻眼了。 "你------嗨--!"王厂长哭笑不得。 "嗨--!"看热闹的人个个垂头丧气,似乎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又似乎谁都没有希望是这么一个结局。 好一会后,王厂长才傻瓜似地对韩老四说道:"算了,你回去吧。"人们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遗憾散去------
"嗨--!这下全完了!谁叫自己那么毒、那么损、把人家坑的那么惨呢?"韩老四灰心丧气,除了自责就是叹息。成天里耷拉着个脑袋,仿佛是在等着王厂长拿刀来砍。甚至于别人拉他去看招工红榜,他也只是心灰意懒地跟到人群后面了就打转,并不朝红榜上看一眼。心想:王厂长会不翻旧账? "爸爸。" 韩老四仿佛听见兰兰在喊他。 "爸爸!"兰兰欣喜地说道:"我考了第一名,被录取了。" "什么?"韩老四吃惊得象是听说公鸡下蛋了。 "不信,你自己看。"兰兰兴奋地指着红榜,问道:"是不是?" 开始,韩老四还以为眼睛看花了,不相信。只见他搡搡眼睛,使劲地一拍脑门,再往前仔细一瞧,果然榜首写着女儿的名字:韩兰兰。 "啊!是真的!是真的!"韩老四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 "放心吧!老韩,这是真的!"王厂长微笑着告诉他。 "王厂长------"韩老四不知所措,羞愧难当。这回,他从心底里感觉到自己确实要比人家矮一大截了。 "老韩,我不怪你。"王厂长诚恳地说道:"我希望大伙儿能相信我、支持我、帮助我当好这个厂长!" 顿时,韩老四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我------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