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回、吴员外见书保友，堂伙计瞒上挤生

       姑苏谋生遇贵人，根基深厚遭小人。

      正值暖风去寒时，吴家有女初长成。

     十多日过去，却见运河越来越狭，来往船只，略显拥塞。有装大米的、有装官盐的、有装布匹的、有装石子的，让人目不暇接。观得兴致时，郝成道："汉文，前面就是姑苏地界了，快把衣服夹子换上，免得人家说闲话。"许仙依着，换上囚服，戴上夹子。没几个时辰，大盖头船划进横塘码头。三人上得码头，便直奔吴县。衙役接了文书，投进，江知县看过，将许仙发在胥江译。三人站在门外时，见一捕头出来，算是和公仆同行。仔细看来，身子极为单薄，消瘦的脸庞，筐有精明小巧眼睛，倒也格外有神。郝成迎了上去，施礼道："郝大叔！""原来是郝成小侄，多日不见，大叔怪想你的！大哥、大嫂安好？"捕头应道。你道是谁？捕头是郝成叔叔，唤着郝江化，人称‘郝讲话'。人如其名，嘴里挂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此刻正把解文递书。郝成应道："回郝叔的话，爹娘一切安稳，来时，定要小侄代为问好。"有道："大叔，这边请！"郝成给关明，许仙引见。"小的见过郝捕头！"关明施礼道。"好"郝头道。"汉文，快叫郝大叔！"郝成道。

   许仙本该叫捕头的，这样倒生疏些，恭敬地施礼道："郝大叔，汉文有礼！"‘好讲话'不解道："这是？"怔怔看着许仙。郝成道："大叔，汉文是钱唐县衙李公仆，李捕头的内弟，平时小侄多亏他照应！"都是同行人，‘好讲话'笑脸应道："原来是汉文小侄，好说好说。平日里他们都叫我‘好讲话'，其实呢，身为捕头，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汉文，你放心，只要有你郝叔在，万事好说。""多谢郝叔！"许仙感激道。‘好讲话'见汉文还戴着夹子，吩咐道："快把这东西卸了，我这里用不着！"郝成解了锁，去下。因官差在身，便道："郝大叔，我们赶着回去复命，本想多待几日，如今是不行了！""那好，大叔就不留你们了，回去替我向大哥嫂子问好！"‘好讲话'应着，把文书交于郝成。"知道，小侄告辞！""小的告辞！"二人道。

   ‘好讲话'还真是热心人，衙门里规定归规定，常人可能知晓，外地发过来的轻犯，在本地如有亲戚声望之人，可出具保书，一切行动自如。问道："汉文小侄，在姑苏城内可有亲朋好友？"看出许仙不懂内行，又解释道："是这样，只要有人出具保书，你就不必待在译馆内。"许仙满是惊喜，急忙从衣中拿出师傅的信书，回道："郝大叔，提及的是，小侄差点就忘了，家师曾有书信一封，说是大街吴家巷有个吴员外，我该称他为师叔！"‘好讲话'接过，听是吴员外，道："是吴员外，吴大夫，平常多有走动，正好，今天办点事情经过，郝叔好人好到底，一发帮你办了！""太好了，日后，定不感忘怀！"许仙不知说什么好。"好说，好说，都是自己人，还客气这！""这样，汉文，先在译馆内歇着，我现在就去吴家巷。"‘好讲话'安顿好许仙后，直接赶往吴家巷。

   话说，那只小盖头船见许仙上了岸，一扎小辫肩头伸将出来探望一翻，转而向里道："姐姐，许官人上岸了！"这分明是娘子的主义，说话的正是小青。听见娘子应道："小青，一路上见官人怪可怜，船上家什收拾了，好找个住处！""知道了，姐姐！"小青应道。小青料理了妥当，吩咐白福五个，备好木器什物，连着箱子床帐、以及绫罗绸缎、零星杂用等。又在码头请了五个脚夫，一路排开，主卑坐于八抬大轿中，一棒金锣经往吴城阊门内。引得街人交头接耳，驻足观看。

轿内小青问道："姐姐，我们已经进了城内，还不知道在哪安身呢？"白娘子笑道："我把阴阳算过，阊门内有个专诸巷，巷中有处大宅，多年无人居住。空在那里，又是临街，人来人往，开家药堂甚好！""哦"小青听着，娘子继续道："此宅主人王锡章，久任知县家乡，因前年搬取家眷，上任河南朱仙，房屋空锁，托于亲邻陆老三看管。或住或租，尽是由他。""太好了，姐姐，可是那陆老三怎肯相租？"小青担心道。这个早被娘子算准，那陆老三是个老实人，因家中拮据，房子租出，也好补贴家用，只是一直没个好价钱。

见了陆老三道："见过陆大叔，素贞乃临安钱唐县人氏，因生意做大些，欲在姑苏城内增开新药堂，价钱好论！"陆老三看看四包礼物，是绸缎两卷、桃李两匣，心中大喜道："既然如此，立个契约，也好有个依据。"娘子回道："这是自然，日后还得仰仗您照顾些！"陆老三应承道："好说，好说！"

扛台什物，忙乱纷纷，直到中午方才停当。又打发脚夫轿夫，找给脚钱外加喜封酒钱，十分丰富。一时人人讨好，个个奉承。末了，娘子吩咐小青，将应堂房户分开，家什物件，摆设整齐。有五鬼帮忙，接转打扫干净。正堂供着佛子，红烛高香。完了，对着陆老三道："今天多亏陆大叔照应，还请劳烦这个！"陆老三应道："请讲。"白娘子坦言道："素贞初来贵地，不通邻里，现已备好午饭。劳烦通知乡亲，以备答谢！""哪里，哪里，东家太客气了，我这就去。"陆老三是个通情理之人，日后也好相处。

这陆老三果真会办事，前后邻里都来道喜。陆老三牵头，同了张王李沈四乡邻到来叩门。小青走出，热情相应道："原来是陆大叔和众位高邻，快里边请！"众人到正堂坐下，小青入内通报。少停白娘子走出屏门，众人起身作揖称颂。娘子还了礼，仍请就坐。感激道："众位高邻，今天多亏陆大叔照顾，素贞这里先行谢过。"陆老三起身应道："折煞老朽，多承厚礼，将来恭贺叩谢！"娘子笑道："一翻心意，何足挂齿！"众人也道："今承蒙喜酒饭首，多谢多谢！还要请教白娘子为甚到姑苏？"娘子料有此问，准备好言词道："众位高邻问的及时。祖上白氏，爹爹曾为总镇，因爹娘早亡，便早早嫁于同县许家。我家官人世代业医，如今生意做大，来贵地谋生经营。日后，还得仰仗众位高邻多加照应。""那是自然！"众人应道。

‘好讲话'自从别过汉文，径直来到吴员外药堂。要说起吴员外的药堂，在姑苏城内颇有些名气。在吴家巷经营好几十载，开堂问诊，价格公道，众口皆碑。脚未踏进门，提高嗓门笑道："吴员外，小弟打搅了！"你瞧吴员外相貌如何？体姿丰健、柔眉善目，长长的胡须，显得格外老道。锦缎方口礼帽，丝织长杉，上下皆为得体。听见是郝捕头，赶紧放下手中活计，笑脸相迎道："郝捕头，有失远迎！"‘好讲话'应道："客气了，小弟今天受人之托，现有书信一封，请看详情。"边说边递过。吴员外接过书信，道："多谢了，快请里屋坐！""夫人上茶！"待员外拆开，看过，得了意思，问道："我那汉文师侄现在何处？师兄托我照看一二，还望郝捕头成全！"‘好讲话'应道："好说，好说！汉文小侄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员外只须出具保书一份，衙门那，小弟办理就是！"吴员外见势如此，虽是熟人，喝酒的钱是要给的，便从袖中掏出五两纹银，塞在手中道："一点意思，劳烦这个！"起初不肯收，推却道："这怎么使得！"还是员外一推二拉三塞，道："定要收下，我们又不是外人！""哎呀，那，那小弟就收下了，汉文的事，包在我身上。"‘好讲话'应承。

没一盏茶工夫，员外写好保书，交于郝头。临走时‘好讲话'道："汉文小侄有点什物，恐有不便。""哦，差点忘了，这就叫孙留同往。"吴员外来到药堂，吩咐道："孙留！""这个，老爷有何差使？"孙留应道。却见他身长五丈，背前倾斜，油头粉面，一双透亮的珠眼，叫人好不自在。员外吩咐道："你现在跟随郝捕头到译馆，把什物挑回来！""是，老爷！"嘴上应着，心里嘀咕道：这等差事，尽是辛苦活，你大爷倒要瞧瞧，谁家小子，敢劳烦我孙爷？这孙留从来吃不得亏，没有油水，实在不肯。

二人来到译馆，见着许仙，‘好讲话'道："汉文，你师叔保书已写好，现在你可在姑苏自由行走。"又指着孙留道："这是伙计孙留，差他挑些什物。"孙留前探皮笑道："见过许相公，有事尽管吩咐！"许仙好一阵感激，以为到了姑苏要受人欺负，应道："那就有劳了，谢过郝大叔！""好说，好说！汉文，我就先回衙门，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说着，即刻赶往衙门。

送别郝捕头，孙留已经收拾好什物，挑起，原路走回。许仙跟在后面，见那前倾的脊背，忽闪忽闪的布脚板，心里不是个滋味：本也没什东西，他这个样子，多不容易。想我许仙从小到大，还没这样让人伺候过，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谢。正想着，孙留也不含糊，盘算着吃亏的事，没走几步，心里嘀咕道：好你个许仙，和我一般模样，些许什物，一个人还不够，今天非要弄点酒钱。满恋堆笑道："许相公，这天热的，当心晒着，要是这样，小的回去不好交代！"还没到立夏，明人听着话中有话，许仙以为关心自己，浅笑回道："孙兄多虑，这天气不碍事的！"孙留来了劲，看你念过书，不懂人情世故，尽是不开化，索性跟他挑明，便道："许相公，别怪小的嘴馋，大老远走来，挑着担子，也不容易，这大热天，有口酒喝才好！""啊哈..."许仙这才听出味道，僵硬地陪笑道："孙兄说的是，身上就一两银票，拿去打壶酒。"从上衣取出方块银票，那孙留习惯的右手搭在棍扁，左手夹住，应道："谢过许相公！"眼睛不忘盯在银票。许仙心想：哪有不花银子的力气活？给就给了，人家也算是出了汗的。

快晌午，见孙留直接进了座方宅，想必这就是师叔的药堂了。"老爷，小的回来了！"孙留放下担子道。吴员外坐在药堂，应道："当心点，别吓着病人！"孙留头一点、顺顺腰，陪笑道："是，老爷！"员外又问道："我那汉文师侄呢？""咿！人呢？"孙留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定是在门外！"这许仙，瞧挂着的‘济人堂'，东张西望竟忘了进屋。孙留跑出来拉住许仙道："老爷要见你！""噢..."许仙回过神，一同跨进药堂。"快见过我家老爷！"孙留催道。许仙深深鞠躬道："小侄汉文拜见师叔。"吴员外见许仙懂得礼数，欢欣道："汉文贤侄，这就见外了，师兄在信中把你的事情讲明，这一切不能怪你，到了我这里，就像在家一样。"

这时，药堂左边帘子掀起，但见一身子阔绰夫人走出，喊道："老爷，有客人来了？"许仙尴尬一回，员外应道："汉文，见过你师娘！""师娘好，汉文有礼了！"许仙施礼道。"夫人，这是王师兄的爱徒，许汉文。"员外道。吴夫人点点头，回道："师兄眼光真不错，有个这样好的徒弟！汉文贤侄，别跟师娘客气！"许仙应着。

"爹！娘！你们在干什么呀！"突然一声百灵鸟的欢叫，娇巧的姑娘身影钻出来道。员外关切地道："九莲，快见过你许大哥！""呵呵，许大哥！"九莲喊道。诗淳的眼眸闪过，还是头一次遇见俊秀的大哥。"汉文，小女九莲，还不懂事哩！"吴夫人道。"见过九莲妹妹！"许仙回道。看过之余，心里着实惊吓：精巧剔透，玲珑凹凸，青青水水，散发闺女香味。九莲年方十六，吴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员外和夫人总是宠着。见着俊秀的许仙，忍不住上下观赏。

这刚进门，只顾着说话，吴员外招呼道："汉文，快请里屋坐！"许仙应从地在里屋西边找个位置坐下。九莲稳稳地端上茶杯，藐向许仙道："许大哥，尝尝太湖的碧螺春。"许仙接过，生生地应道："九莲妹妹客气了！"茶香飘过，"咕噜"几声响，"啊...哈....！"九莲耐不住笑出声。许仙午饭还没用过，闻到香味，胃口叫起来。员外夫人不知原由，见许仙难于开口，九莲关切道："爹，娘，许大哥该是没吃饭，肚子正打架！"这一说，许仙浅浅笑过，不好正眼瞧看。"瞧这记性，等着，叫孙留买些熟食回来，将就吃点。"吴员外道。许仙难为情的摸了摸肚皮道："太麻烦了。"听见员外在外面喊道："孙留，快去买些吃的回来！这是一两碎银。""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孙留殷切的应道。

孙留得了银子跑出药堂，得意道："奶奶的，老子也没吃饭，又得为你跑腿，总得捞点油水！"往吴家巷南边走了几步，就有卖熟食的流铺。铺子的东家唤着牛果，专做熟食小点。认得是孙留，用力招手道："吆！孙兄，承蒙照顾，来点什物？"孙留也不绕弯，顺着道："牛东家，这是哪里话，小弟一向这里买卖，可不许要价哦！""牛果蠕动嗓子笑道："哪能，看中哪些了？"孙留来回瞧了几次，心想：师傅他们都用过，许仙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一两银子，得留下十个钱。想明了，挑了三样：东坡肉一份、甜糕一份、再加两只上好鸡腿。牛果用牛皮纸包扎，又用草绳结稳肉钵，随手道："拿好，九十钱！""行，还我十钱！"孙留得了便宜，做买卖的拿捏个准，"好嘞，下次再来！"牛果笑脸相送道。孙留提了三样，一不留神，扣出块糕点，先吃个。

吴员外见孙留回来，招呼道："汉文，先将就吃些！"顾不上客气，孙留才把东西放在八仙桌，许仙胡乱扯开包纸，鸡腿、糕点，抓起鸡腿左咬一口、又咬一口，另一手解下草芥，钵里藏着东坡肉，正要抓进，一双筷子挡在手边，担心道："许大哥，慢点！"九莲关注端倪，寻思着送上筷子。许仙油油的嘴应道："嘿嘿，好吃！""哈...哈..."员外，夫人也被逗乐。

别人看不出，员外见不值一两，心想：定是那厮生吞了，哼，迟早把他推了。

正是：一时解来一时气，欢喜一场空一场。

                                                      庐陵.张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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