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燃尽的岁月

    回想起那段往事，就像烟斗里燃尽的烟丝，激情燃尽，余下的只有灰痕。
    --知青手记
    
    阿吉，男，省城八中毕业的学生。
    毕业四五年了，家是每晚的归宿，街头是阿吉的单位，打架是他唯一的工作。
    阿吉的简历上很简单：9--14岁读小学，15--19岁读中学，20岁--现在待业。家庭成分贫农，本人成分学生。那时也不需要工作，大家都在闹革命，生产也没的人去抓。那是一个无主的时代，自己真的不知要干什么，不知在干些什么，反正大家干什么，自己就跟着起哄。那时，哪怕有一个人在当街吐了一口痰，然后蹲在那里用草棍拨拉看痰里的血丝，也会马上围上一群人看热闹，一会儿就会堵塞了交通。虽然吐痰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就是看热闹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要看的是什么，这就是那个社会的真实的写实，我不说谎，那看热闹的就有阿吉。
    阿吉是省城到我们这里插队落户的知青，是那个伟人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话后的第一批下乡知识青年。
    在城里，街道的干部挨家挨户地动员阿吉们，跟他们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阿吉们也是热血青年，他们在家中闲着，在社会上逛着也是无奈，那时大家也都是报国无门啊！有地方让他们一展身手，哪怕就是出把力也好，也比在城里让人家指着脊梁骂二流子要舒心多了。一群城市的失业青年，小学还没有读完的、初中刚毕业的、高中没有学到什么的，从十八九岁到二十八九岁，就凭着一腔热血，一股激情来到了偏僻、贫困的农村。
    于是中国的大地上，中国的城市和农村，从此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群体：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这以后的人事档案里就有了这么一段经历：知青。所有上山下乡知青从上山下乡那天起，就算参加工作了。而那些和他们曾经同学的农村孩子回到家乡只能是还乡知青，身份上依然深深地烙着农民的烙印，和他们的父母祖先一样，虽然生产着供天下人活命的粮食，却永远不算参加工作。
    缩小城乡差别，这是那时的口号，只有有差别，才会有这样的口号。阿吉们不是不知道农村的艰苦，他们的父母也知道，但他们不能说，哪怕是如"横刀立马的"的大将军也不能说，说了，就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只有祈求老天爷保佑他们的孩子。
    阿吉他们来到的农村还好，是这个省最边远的一个乡村，他们比起毗邻的内蒙那些京城和大都市的知青要幸福得多了。他们的宿舍是村中最好的房屋，村里有老贫农管理他们的生活。阿吉在城里是地面上有名的混混儿，特别能战斗，他的身上至今还留有十数道伤疤，这都是历次街头斗殴留下的见证，其中一道从左乳上方一直到右乳的下面，斜斜的三四十公分长短，那是一把东洋刀留下的痕迹。村里的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对这些城里来的小青年虽然明里欢迎，但暗地里不愿与他们走得太近，更不许他们的子女接近这些城里的年轻人。
    农村的苦，只有农村人才能够吃得。阿吉永远也想不到这些解放了二十几年的农民们还在吃糠咽菜，还在刀耕火种，还过着近乎穴地而居的原始生活。尤其是农村二八月时的青黄不接，日子真的很难过，常常端着空碗吃饭，没有油腥，没有青菜，偶尔有几块不知腌了多少年的芥菜疙瘩，黑黑的，咸咸的，只有盐的味道了。那时的城里，虽然买什么都要凭证，可一年四季什么都不缺，油，有票，肉，有票，糖，有票，甚至酒，这样的奢侈品也是有票的。阿吉不明白，政府不是说已经消除了城乡差别了么？农村怎么还是那么苦？这城里和农村比较，城里人每一个都是奴隶主，坐享其成。而那些农民就像奴隶，做牛做马，还吃不饱穿不暖。阿吉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有了一种被流放的感觉。
    阿吉开始打架和偷鸡摸狗了。那时，农民经常被摊派出民工，那是无偿的贡献。自从有了知青，这民工就都照顾了他们，有时一出去就是一年半载的。出门在外，年轻人扎堆，知青们也扎堆，吃饱喝得，就打架玩。很快，阿吉就以他的好勇斗狠出了名，省城八中的知青也就出了名。在修建洮儿河上游的察尔森水库时，阿吉和他的八中兄弟将北京知青打了个落花流水。很多人看到了阿吉的板凳功，硬杂木做出的长条凳，三四公分厚的凳面，在那些北京知青的脑袋上嘁嚓咔嚓地断裂，然后是血肉横飞。后来北京知青联系了当地所有的北京籍知青打算血洗在水库出民工的八中知青，幸亏水库建设指挥部紧急从军分区调来了十几卡车的部队，把所有的知青遣返回各自知青点，一场惨案方被消弭。
    天不怕，地不怕，阿吉却有些怕户里那个老贫农，他叫他"克格勃"。那是当地政府安排在集体户中的家长，负责知青们的再教育工作。在阿吉的眼里老家伙看他们这些小青年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骂三七，稍不如意，就向知青办的领导打小汇报。知青办决定着阿吉们的回城命运，阿吉恨得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
    老贫农姓秦，大名叫秦仲阳，外号大种羊。他的家族在那个村子里势力很大，亲的就不用说了，沾亲挂拐，几乎全村子都沾上了。你别看那些家族成员平日里勾心斗角，鸡撕鹅斗的，为争个队长什么的芝麻官，斗个你死我活的，可一旦对外，哪怕是屁大一点事，那心可齐了。他们说，肉烂在锅里。
    阿吉领教过这种家族势力的强大和可怕，至今还有一条断腿时时提醒着他。
    一天，阿吉的锄头坏了，不得已只好耽误工回户里修理。他径直走进没有关着的大门，心里还纳闷：这王娟怎么连大门都忘关了？屋门也没上拴。
    就在外屋草堆上，阿吉看到了最龌龊的一幕："大种羊"正趴在王娟的身上，裤子褪在一只脚脖子上。两人都在高潮上，竟没有发现进屋的阿吉。
    王娟是阿吉初中的同学，两人家住的又不远，临行前王娟的爸爸妈妈又再三嘱托阿吉照顾好王娟，言下之意，已有了将王娟许配给他的意思。
    当下，阿吉二话没说，走上前用断了的锄头把照着老贫农光着的屁股"咣咣"就是两下子。也许正是老贫农射精的当儿，阿吉见老贫农还赖在王娟的身上，就抡起锄把又是两下。当老贫农哎哎叫着提不上裤子的时候，王娟已经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哭着跑进了里屋。阿吉随后跟进屋里想找王娟问个明白，可王娟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阿吉想拽着老贫农的脖领子上大队讨个说法，王娟死活不让，哀求阿吉说，她丢不起人。无奈，阿吉只能陪着哭哭啼啼的王娟，独自生着闷气。
    没想到第三天傍午，公社的公安特派员领着两个民兵来集体户带走了阿吉，后来传出说他强奸了同一个集体户的女知青，还打伤了目击者老贫农。阿吉知道，这是恶人先告状，准是老贫农怕阿吉揭发他，先到公社告了他。
    阿吉在被带出集体户时，迎面碰上了老贫农的四个儿子和一群亲戚，一顿棍棒打断了阿吉一条腿，要不是特派员朝天开枪，阿吉的小命就交待了。当然，阿吉说了真相，可又有谁信？那时也不搞什么检测化验，，只一味地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只以证人证词为据。问及受害人，王娟就是摇头，既否认阿吉说老贫农强奸她的指控，也否认老贫农说的阿吉强奸了她。
    几天后，大种羊死了，后来听大队的赤脚医生，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中医说，大种羊是死在一种倒马毒的病症上。
    当地的人称射精为"跑马"，称精子叫"马"。像阿吉们这样的年轻人不会知道什么是倒马毒，老中医说，当男女正交媾至高潮时，男人开始射精而受到惊吓，精液返回精囊，就会得倒马毒。也许老贫农就死在阿吉那突如其来的两棒子上，让那个老畜牲得到了报应。
    可阿吉的断腿因为救治不及时，从此，成了终生残疾以至后来回到城里，只能在某个企业里看大门，郁郁终生。此是后话。
    
    敲破了你头，揭了你被窝。快快下地，早早做活。活动活动筋骨，消化那俩窝窝。与天斗，乐呵呵，与地斗，乐呵呵，与人斗，乐呵呵。天地人一起斗，乐呵呵！
    
    200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