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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O小报> http://mag.cdiku.com/uploadFiles/1/228/magazinelogo.jpg> 文_孙立平 孙立平,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其实，是非标准的失去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社会中需要有是非标准这样一个最基本的要求 在今天的中国已经失去了正当性
12年前，世界银行年发布了一份题为《共享不断提高的收入》的报告。据我说知，这是权威性国际组织最早关注中国收入不平等的一个报告，尽管这个报告不是专门讨论中国社会不平等问题的。这个报告不仅表明，当时中国的贫富差距除了比撒哈拉非洲国家、拉丁美洲国家稍好外，要比发达国家、东亚其他国家和地区以及前苏联东欧国家都大，而且该报告还指出，全世界还没有一个国家在短短15年的时间里收入差距变化如此之大，或者说贫富差距拉得如此之快。 能够与贫富差距拉大的速度相比的，也许就是社会道德的堕落。尽管这两件事情是不是有着某种联系，一时还难以说得清楚，但两者的速度可以说是并驾齐驱。此前我曾经试图解释过中国改革以来贫富差距为何拉得如此之快，即再分配和市场的同方向作用。而道德堕落的情况似乎更为复杂和难以捉摸。一般地说，在剧烈的社会变革时期，由于价值观念的剧烈动荡，道德的堕落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但在我们的社会中，道德的堕落为什么是如此之快，其原因却是值得人们认真思考的。印度的圣雄甘地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七样东西可以使人类毁灭：没有道德观念的政治、没有责任感的享乐、不劳而获的财富、没有是非观念的知识、不道德的生意、没有人性的科学和没有牺牲的崇拜。"这7个方面，可以说不仅仅是一个社会道德堕落的表现，更是其原因。 对于道德的堕落，人们往往将其归咎于市场经济中的所谓金钱至上主义，在这样的主义之中，金钱和财富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为了金钱就可以不择手段。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误解。不错，物质利益的原则摧毁了过去很多玫瑰色的东西，包括此前在我们社会中占据了几十年支配地位的意识形态。一时之间，似乎理想主义的大厦坍塌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支配了一切。这种说法相当的流行，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实仔细分析一下，就可以发现，事情远不是这么的简单。一个人只能在高尚与卑鄙之间进行选择吗？一个社会只能在虚幻的意识形态和罪恶的堕落之间存在吗？不是天使就一定是魔鬼吗？世界上实行市场经济的国家很多，甚至可以说是绝大多数国家都在实行这样的制度，但堕落是当今世界上的常态吗？ 其实，道德的堕落在我们这里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 首先让我想到的是"妖魔化"这个词。这个词提起来真让人有点啼笑皆非。在意识形态的时代，我们在妖魔化西方或市场经济上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于是，多少年来，所谓西方或市场经济国家在人们的心目中就成了这样一种形象：物欲横流，人们除了金钱之外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到处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性生活随意开放，离婚比比皆是，家庭处于非常不稳定；黑社会到处横行，社会秩序混乱，整个社会没有公平可言，劳动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闭关锁国的时代，这种妖魔化的负作用还是有限的，给人们造成的不过是对市场经济以及外部世界的误解而已。但当中国在世界潮流的裹挟之下，不得不走向市场经济，不得不跟上人类前进的脚步的时候，对别人的歪曲却误导了我们自己。 然而，观念的力量是有限的。对道德构成真正打击的是不公正的社会秩序。十多年前我曾经讨论过一种我称之为"蹂躏道德"的社会现象。这里所说的"蹂躏道德"是指：故意将社会中的某些道德规范加以违反、嘲笑、奚落甚至羞辱。问题是在于，为什么会出现蹂躏道德的现象。对道德的羞辱，其实有时更多地是来自小人物。他们往往是社会中最无权无势的一群，他们在社会中占不到便宜，往往只是扮演吃亏的角色。大人物们一般是用不着同道德作对的，因为道德约束不了他们，道德更很少对他们不利；甚至，有时候他们比小人物还需要道德，当然是需要别人遵守道德。因为他们那平静而高质量的生活更怕非道德行为的打扰。而小人物们的情况则不然。当社会中的公平与正义被破坏的时候，道德便处于相当尴尬的境地。当道德无力维护公平和正义的时候，它在小人物的面前总是不那么理直气壮，就像一个把饭做糊了的小媳妇一样；而小人物将它拿来作为替代性的发泄对象，又相当方便而容易，因为它很弱。 于是，人们就看到了这样的一种情形：没有力量的人们就找到了同样没有力量的发泄对象。因此我很同意这样的一种说法，不能把道德堕落的原因推给下层民众或民间社会。关键是一种不公正的社会秩序。 这样就促使我们不得不去注意社会风气和道德秩序背后的社会背景。前一段时间我试图用"社会溃败"的概念来描述不公正秩序下的社会现象：潜规则盛行于社会，成为"另一种秩序"，甚至成为官场中的普遍性规则；社会底线失守，道德沦丧；强势利益集团已经肆无忌惮，社会生活西西里化趋势出现，并进而对社会公平正义造成严重侵蚀；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的丧失是相当普遍的现象；整个社会的信息系统已经高度失真，统计数据的弄虚作假代表了体制性的对信息的扭曲。而对所谓普适价值的批判，实际上是在给社会划定一个界限：用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措施来约束权力和既得利益是不允许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社会认同和社会向心力在急剧流失。今年正月元宵节央视一场大火，损失达几十个亿。然而，网络上一片幸灾乐祸之声。没有悲伤，没有痛心。幸灾乐祸中透露的是某种难以言表的快意。有人说，这表明了人们的冷漠；有人说，我们这个民族没救了；还有人问，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就没想想烧掉的几十亿当中也有你的一份啊（央视毕竟是国有资产啊）？这让我想起大约是80年代沈阳的一场大火，当时许多人站在大街上痛哭失声。用国民性来解释说不过去吧？问题在哪里？是一种心理上的疏离感，而心理的疏离是结构性疏离的反射。 在意识形态幻灭的时代，实用主义很容易成为一种治理技术。然而，这种治理技术如果与一种不公正的社会秩序结合起来，是相当危险的。许多人在说，我们的社会中是非标准已经荡然无存。其实，是非标准的失去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社会中需要有是非标准这样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在今天的中国已经失去了正当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