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中秋夜 

三、

      这里是一片奇异的海域。

      它的海面永远是一片混沌的灰色，如同人世里最昏暗的黄昏。海面上的灰色不停翻滚，忽起忽落，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吟唱着古怪的旋律。

      这里是死亡之海，没有一丝生者的气息，大海的上空永远是乌云缠绕，即使在太阳最炽烈的时候，阳光依然无法穿透其中。偶尔有不知名生物的骨骸被海水冲上岸来，转眼又被卷了回去。偶尔一阵海风迎面吹来，散发着阵阵恶臭。

      薛已经在海边闲逛了很久。小幽灵楚拉拉围着他的黑雾外套飘在不远处，看着他在礁石中敏捷地跳来跳去，修长的手臂甩来甩去，活象一个滑稽的提线木偶。他们走了整整一夜，清晨时分才来到死亡之海，楚拉拉累得不行，可薛看起来却依然精力充沛

      “找到了！！”薛发出了欢呼声，楚拉拉连忙向他飘了过去。

      “看看，这个地方不错吧！？”薛一脸得意洋洋的站在一大堆礁石旁边，身后是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这……用来作什么？”楚拉拉仔细打量着洞穴的入口，一脸的莫名其妙。

      “作什么？当然是住啊，看看！这里背风，坚固的礁石构造，出入方便不说，入口还很隐蔽。最主要的是里面通风也很不错！”薛兴致勃勃地向楚拉拉介绍这个洞穴的优点。

      “住这里啊？”

      “当然了！你是幽灵，幽灵当然要住在这样的洞里了。我跟你说啊……一般幽灵都搞不到这么好的洞穴。它们只能住沃石山里的山洞。知道没？也就是我吧……”

      看着一边钻地洞一边嘟囔的薛，楚拉拉彻底无语了。

      “楚拉拉！快进来，干什么哪？”薛在洞里叫着。

      “来了……”楚拉拉只好尽量蜷缩起身子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地洞的入口虽然小了些，里面的空间却不小，楚拉拉估计着怎么也有二十几平米的样子。地板也并非她所猜想尽是潮湿的沙子和淤泥，而是一块埋藏在地表之下的巨大石头露出的表面。

      薛已经在洞穴中间升起了一堆绿色的篝火。碧绿色的火焰给墙壁染上了一层绿，虽然不如花草般鲜活，却好歹为这浑浊灰暗的世界增添了少许生机。

      一人一魂围着篝火坐着。帮楚拉拉找到了住处，他们之间反而变得无话。楚拉拉倒是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身怀强大的能量，万一说错话，惹他发火，自己难免不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再想起自己刚到地府，连报到注册都没有，就莫名其妙地跟着眼前男子跑到这海边礁石地穴中，回去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受罚，前途吉凶难料，更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小幽灵这边胡思乱想，忽而愁眉苦脸，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浑身发抖，嘴里更是低声细语的叨叨咕咕，引得篝火对面的男人犹疑不安。

      “哎！哎！你没事吧？” 薛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声。

      “啊！！没、没事。”楚拉拉被他突然发问吓了一跳。

      “哦，没事就好。”

      “呐，我问个问题喔。”小幽灵鼓足勇气小声说道。

      “问吧。”

      “我之前听他们喊着秦广王来了，秦广王来了，然后你就出现了。你、你是那个秦广王吗？”

      “呵呵，我只是个叫薛的普通人，秦广王可是地府里高傲的王。”

      “哦……那你很厉害吗？你一出现他们都害怕得躲了起来。”

      “你看我厉害吗？”薛对楚拉拉眨了眨眼。

      “不厉害……啊！不！厉害！！嘿嘿！那风那么大，一下就能把我吹飞了，可连你的衣服都吹不动，你一定是地府里最厉害，哦不，是神仙里最厉害的！”差点说错话，楚拉拉连忙大拍马屁。

      “不要胡说八道！” 听着楚拉拉的阿谀之词，薛眯起了眼睛，嘴上却严厉地斥责道：“满天神佛的无比威能，巨大神通哪里是你这小东西知晓的？以后切莫再说。”

      看着薛嘴角流露的笑意，楚拉拉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对方极舒服，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大力加强自己的拍马功底。

      “可是，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却愿意帮我寻找住所？”楚拉拉小心翼翼地问到。

      “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你刚刚来地府，这里的一切你都不熟悉。不帮你寻找住所，搞不好你几天就要魂飞魄散？”

      “啊！你可真是个平易近人，心地善良的人啊，我能认识你真好！一点不象人世里的那些人，有没有本事都只会摆臭架子。”楚拉拉连忙抓住机会，再献殷勤。

      “哼哼~~”薛的小鼻孔喷出两团绿气，显然楚拉拉的话让他心里爽到极点。平日里听到的马屁无非是英俊神武，勇敢强壮之类的千篇一律。今天遇到这小东西，说出的话如同一根羽毛，轻飘飘地在心里拂来拂去，痒痒地浑身发麻。又好象身体掉进了云堆，软绵绵浑身舒泰。他猛地站起身来，篝火随着他的动作猛地升高了三尺，范围却不扩散。

      只听薛唱道：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幽冥业火化作我的眼

      金刚白骨铸成我的身

      我可以烧净眼前所有肮脏

      我可以击碎身前所有罪恶

      我却从未伤害过其他人

      但我在他们的心中如此可怕

      他们畏惧我胜过其他一切

      他们可以无视那些肮脏的灵魂

      微笑着接纳对方送上的贿赂

      这明明是最可怕的事物

      他们都无所畏惧

      可就算是我的脸，他们都不愿正视

      我的内心如此孤独

      就算神灵们有太多的秘密

      但是心永远不可能是一片虚无。”

      碧绿的火焰随着薛的歌声飘动，歌声高亢，火焰高涨！歌声低沉，火焰也随着逐渐缩成一团。

      薛意兴阑珊地坐了下来，却见到楚拉拉直直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 薛有点心虚，看着小幽灵火辣辣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崇拜你！！”楚拉拉兴奋地大叫着：

     “嘘，你知道吗？

      你这样的人在人世里太稀少

      几乎从来见不到

      那里有的是浑身铜臭的大奸商！

      他们眼里只有钱

      钱！钱！钱！

      和更多的钱！

      如果有一天

      他们对你嘘寒又问暖

      你一定要加紧提防

      不然立刻就要吃亏上当

      如果有人象你这样善良

      其他同行会立刻一哄而上

      把你撕成碎片

      狠狠地一脚踩在地上！”

      说到这里，楚拉拉长出一口气，对听得目瞪口呆的薛说：“这算好的，更糟的在后面！”

      “嘘，你知道吗？

      你这样的人在人世里太稀少

      几乎从来见不到

      那里有的是一身肥油的大官僚！

      他们的眼里只有权！

      权！权！权！

      和更大的权！

      如果有一天

      他们小声说话大声笑

      你见到就该远远绕

      被他们发现那就不得了

      如果秘密被别人听到

      哼哼

      电视里的杀人灭口

      那可不是开玩笑。

      可是————

      这两种人掌握了人世最大的力量

      想跟他们抗衡？

      想都不要想

      权与钱构成了无边无际的大网

      笼罩在人世上！

      也曾有过英雄试图带领大家试图反抗

      硝烟立刻弥漫英雄的故乡……”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战争吧？每次人世打仗，就有许多幽灵来到地府！”一直倾听的薛总算发现他可以发表言论的机会，忙不迭地叫了起来。

      “战争？哼哼，那种暴力已经很少见了

      我说的硝烟是弥漫在另一类战场上

      媒体！舆论！

      铺天盖地的纸张

      顶着‘言论自由’的记者们纷纷而上

      将白的说成黑，把黑的说成脏！

      他们从不在乎任何真实性

      只要他们的报道合了官僚的心意

      来换那个什么什么新闻奖！

      唉……”

      楚拉拉叹了一口气，终于停止了感慨。一旁的薛呆呆地注视着她，在这一刹那小幽灵那灰仆仆的身影仿佛变得光彩照人起来。莫非她就是地府从未出现过的纯洁灵魂吗？！

      “楚拉拉，你……你能跟我说说你的生前吗？”薛尽量平缓心情，轻声问到。

      “我、我的生前？我生前只是个陪酒女郎，就是陪人唱歌跳舞，陪人喝酒吃饭，陪人……。”说到后面，楚拉拉低下了她的小脸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陪人什么？”见楚拉拉的神态变得极不自然，薛禁不住更加好奇。眼中绿焰更是绿得发亮，嘴上连连追问：“陪人什么啊？我没听清，你再说次好不好？”

      “陪人睡觉！！”楚拉拉大叫一声，仰起脸，恼怒地盯着薛，心中大恨这家伙怎么如此缺心眼，明知道自己已经羞愧难当还要问个没完没了。却见到薛眼中原本充满希望的光芒散去，又变回之前平淡的一团。

      “原来她犯下了淫邪之罪，并不是纯洁地灵魂啊，可纯洁地灵魂到底该是什么样呢？”薛想着，又陷入了沉思。

      “他在嫌弃我吗？不不不，我在瞎想什么，他本来也只是见我可怜才帮我的……可是他以后还会再关心我吗？”楚拉拉想着，也闭口不语。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各自沉浸各自的感伤中。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中巨大的月牙儿又爬到了天上，挂在正对洞口的上空，提醒他们夜晚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