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我一个人得了两个人的病，
吃药打针也不管用。
我不停地咳嗽。门外的椿树芽儿，风中散发出诱人的
香气。我从早到晚，在木板上
订钉子。我去街上，
找拔钉子的人。--大失所望。哎，
世界是个枕头，你睡着了，而我
在河流这头背书：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你信不信？一只想象中的蜜蜂，也一样
打断我的声音。--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呵呵，李清照的词，谁不知道？琼瑶的小说里也能读到。
守着窗儿，独自儿怎生得黑，也是她说的。
我是什么？一条沉默的鱼，
躺在河岸上，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它是那样相信阳光，相信春风，
相信另一条鱼在水里快乐地游着，相信这就是宿命。

2、

"世界是个病句，需要用一生的时间
去读"。我累了，怕看这样似是而非的句子。
我有我的方式：我会生病。
在病中，我可以谢绝一切看望我的人。
我可以暂时忘了工作，父母，爱人，孩子，
忘记过去和未来。我会像一只壁虎，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看白色的墙壁，以及墙壁上
一只蜘蛛爬过的痕迹。我会背着医生
去伤情酒吧喝酒，去看别人
跳舞，听别人唱很阳光的歌；我醉了时候，在橘黄的
光线中，一样能找到医院。我心中
有着你不知道的病，就是这样的：每一个医生都会说：瞧他
睡的那样安稳，没事的。吊针
在我的头顶上方，我想象中的你
在我旁边，汽车的喇叭声
在我的心里，来来回回响过。世界是那样安静，没事的。

3、

柳叶那样柔顺。像宿命中
另一个我的眼神。"哪里有美酒，哪里就是我的故乡"。
"我有白头发了，有几根是为你留下的？"
我不会为自己，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我最近越来越爱看莫迪利阿尼的油画。
我很悲伤，我画不出
那些忧郁的眼睛，世界上
只有一个莫迪利阿尼，只有一个。这让我想起
当所有意象成为一个人，诗歌就没有了
想象。不过，我们还有别的
表达方式。比如哭，你可以在众人面前轻轻抽泣，
我呢？一定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发上一会呆。仅仅是
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我们的内心
充满无比的悲伤。当然，有时候我们
也一点不一样，有点像别人诗歌那样--
有人进京去赶考，有人辞官归故里。我这样说，
似乎有点语无伦次，但是，
作为一个病人，似乎只能把心里的话，通过
小草，绳子，镜子等说出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
去了疯人院，被注射了过多的镇静剂，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那时或许，目光呆滞，都认不得你了。

4、

是的，我有点醉了。我习惯这样了：
夜里不睡觉，写点什么。我甚至困了，趴在电脑前
睡一会儿，醒来接着写。所以，
你看到的句子，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像我现在，
凌晨两点多了，我在听《四张机》--
"可怜未老头先白"，当然，
我也很快乐，春波啊碧草啊，有什么不好？
我忘了自己，我多么像一颗小草，
淹没在春波里。"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需要互相勉励。
我不过是在人间潜伏了太久，忘了来时的任务。
我吃酒、打牌，爱上牌桌上的姑娘，
这有什么呢？不过是
偶尔爱一回。爱的那样轻松！像打出了一张"东风"牌。
人生就是一场牌，我已不在乎输赢。
是什么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外面
起风了，你说：有点冷。恩，
有点冷，一点丁儿冷。但是，什么可以
让你温暖起来，你告诉我。
我嘛，算了，习惯了这样的冷，而且
对我来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还想着刚才
出错了牌，还想着我的牌技为什么越来越差？

5、

有什么不好意思？只要真实的，就是可爱的。下午，
你打来电话，说，电笔找到了。恩，
找到了就好。没有什么有电了，作为电笔，
就是一个起子，但是你告诉我，如果
也没了钉子和螺丝，起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总不能说，我是个螺丝。我一直很讨厌螺丝，我甚至
讨厌胶水。我喜欢一块木头
安静地漂在水面上。今天晚上，
我就是一块木头，但不是漂在水面上，
而是漂在酒缸里。我喜欢和酒杯说话，说你听不懂的话。
原谅我爱上烟和酒，除了它们，我什么也没有。
我不过是一个杯子，一个烟盒。
如果你爱上了我，就让我碎，让我飘渺。除此，
我还能做什么？总有一天我会死去的。
如果，你有时间，有心情
去我的坟头，给我一杯酒、一盒烟，给我
一张莫迪利阿尼的油画，我就知足了。
我就在另外一个世界，和我那些朋友们说，瞧，
她多好啊，最了解我。但是，我那样说，
你的眼泪听不到。不要让我看着你伤心，千万不要！

6、

夜深了，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想到自己活不长了，
有点悲伤。其实，给我一些时间，送走父母，孩子也成人了，
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剩下的呢，我一天
也不想活在世上。"朝闻道，夕可死"。
如是而已。太阳照样每天从东边升起，地球
照样转的好好的。但是，你告诉我，
我能活多久？如果的确有需要，
我可以把烟酒戒掉，把心戒掉，把花朵以及
所谓的风尘一起戒掉，做一个纯粹的人。
一个纯粹的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不需要翅膀，
他梦中的景象也是一样的：透明，轻盈，有着琥珀一样的光。
他醒来的时候，医生就在他的窗前不停地问：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问我么？我刚才看见
我雪白的骨头里，开着桃花。
天上的仙女，隔三差五地来找我，
她们手提花篮，诵《天女吉祥咒》。
我在咒语中变成一块石头，上面开着两朵小花。

7、

我的病要尽快好起来。——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伤。
"许多事情等着你呢！"那个漂亮的小护士
一直这样说。她告诉了我生命的真相：
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分子，它们组合起来，
成了生命体。这让我想了好几天。我手里的书，有生命吗？
它们也是由分子构成的。
生命存在的时间和空间，到底是什么？
在夜晚，我一个人一直想着这些问题。我甚至想
会不会有无数个我，他们此时和我一样。
我真的很沮丧。--连自己是谁
也弄不清楚。更不知道心是什么样子，
我线条一样地爱着颜色、图画。"我希望我的努力
能挽留一些模糊的、柔软的存在，
它连接、润滑所有空洞的真实"。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开始最后一次
看这个世界，站在世界之外。
我还会回到你们之中，分不清你我。
我出离我的病体，像一阵风，
是的，我就是一阵风，在彼此的伤悲中轮回。
我看透了世界，即使听不到真实的声音，
也不会割掉自己的耳朵。我是那样地
喜欢听你说："我的眼中看见无所有，我在无所希望中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