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大院一、我住的这个地方是个院子。不是北京的四合院,也不是苏州的小园林,那究竟是什么呢?徽派。当然,不是码头墙青砖黑瓦白墙的徽派,是--灰不溜秋派。屋顶也是黑瓦,但不是小瓦,是粗砺的大瓦,少了江南柔弱的美,却无碍挡风遮雨,秋风不可破。墙也是白墙,但与徽派建筑的精致也不搭界。码头墙却是没有,瓦弯曲地搭在泛黄的白墙上,露出破烂的钢筋水泥椽子。掉灰的白墙上部写着:只生一个好。落款为:某某居委会。下部则有狗尿的痕迹。 屋檐低矮,举根小竹棍儿就可在檐下的铁架子上晒衣服,常有女子踮了脚取衣,看不埋藏在衣物间的脖颈,却露出肚脐。人们也见怪不怪。房子中间是水泥地,部分破损的地方,有卵石露出来,仿佛炸线布鞋里伸出的脚趾。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浇混凝土的时候偷了石料,随便找了些有小粒卵石的粗砂子替代了的。 这样的地方还算能住得人,比旁边的棚居户要强得多了。至少皮鞋走进来,再踏出去,只落些灰尘,并无粘脚的泥土。穿布鞋则不划算,因为地面粗糙了些,鞋底磨损得厉害。有专门的清洁工,也扫地,极细致地一点一点扫,只扫树叶、纸屑等杂物,怕扬起灰尘将满院晾晒的衣物脏了。残旧的水泥地,总是不能扫得清爽,看着整洁,也就罢了,并不曾有人责怪清洁工。 院子有两排房子,中间走人。局部还有个小二楼,仿佛炮楼。我只上去过一次,放眼是都是棚屋,并无什么风景,估计别人也都猜得到。所以,许多院子里的人一次都没上来过。院子深处的一个棚子,却是喧闹的地方。棚内是一水槽,洗漱、捶衣、涮洗,无不在此。一到傍晚,人们聚集于此,人声、水声、捣衣声酣畅淋漓。水槽不是青石垒起,也是水泥制品,长长窄窄的一条,灰黑混沌,那些苔癣却绿得让人赞叹。人们常在刷牙时,嘴凑上龙头,漱一口水,箭一般撕下一小块苔癣,以为乐。苔癣却不以为意,冲掉一块,再生长一块,和这里的人们一样,顽强地生活着,鲜绿着。 水槽旁边的铁皮屋子是个公用浴室,男女不限。我就站在宿舍门口,看铁皮房子墙角下的流水倒映的灯光。灯光一暗,是有人出来随手关了灯。便提了桶、拎了盆,准备进去。十次之中有两次,我没有得逞:门口早有守侯者抢了先。他看见我,笑一笑:要不你先来?我摇头,也笑笑:我等会再洗。我心下有些懊恼地越过他,走到厕所里,恨恨地撒尿。厕所倒不至于走错,是分了男女的。女厕的位置隐蔽些,在角落里,是男人们的禁区。我痛快淋漓地放泄之时,常常有女人从旁边的楼梯上二楼,钢梯"咣哧、咣哧"并摇晃得厉害。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上楼女人的大腿,估计她也能看见我抖动的背影。 大院里女人多些。这么说其实不准确。白天照旧没什么人,一般只有一对老头老太的夫妻带着孙子玩耍,或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和扫地的清洁工拉家常,偶尔有两个休息的人,埋头做着平日里上班不能完成的家务。老头老太的话可多得很,因为清洁工也是职工家属,大抵与他们是一个乡里出来,跟丈夫或者儿女出来打工的。 一到晚上,女人就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围在水槽边洗刷。于是,便有了动静、有了气息、有了笑声,也就有了生活。所以说,女人多一些。偶尔有两个男人夹杂在里面洗刷,也经常沉默着,不争不抢,保持着男人的风度和严肃。"调皮"的能和女人可以搭讪,甚至和她们开一两个不荤不素的笑话,让我羡慕不已。其实,男人和女人差不多成正比,甚至还要多些。打工的人中,单身男人毕竟居多,并不全部都能带上女人。 这一个小院,简单的很,又很不简单,若是住在这里,就能体会其中妙处。我扳了指头算算,已经住了四个春秋,不长也不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过往的人们和那些熟识的"老人们"的故事,并不像这院子一般破落,其实精彩的很。 我有手有笔,琢磨着为可能即将搬离的大院记录一些什么。大院被拆除之后,大院里的人们还能聚在一起津津乐道那些逝去的岁月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