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文/徽地文狐卧夫赶出门,走到小雅背后,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终究没有说,“叹”一声气,一跺脚,走了。卧夫的脚步声“啪嗒”“啪嗒”,仿佛充满了愤怒,仔细听来,似乎又有一丝无奈。转过门角,小雅以女人特有的敏锐,感觉到卧夫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飘呀,飘,最后飘到小雅身上,飘到她的心上,是一根细细的油丝绳把小雅的心拉地缩了一缩,再缩了一缩,小雅仿佛怎个人都不堪重负,慢慢矮下去了。 早晨经过卧夫房间的时候,从黑乎乎的窗子上根本看不见屋子里的一点动静,小雅那时还想:都怪自己把卧夫的窗户糊的太紧,整整糊了两层报纸哩,最后她还寻了几张花花绿绿的海报贴在上面。外面的阳光还是可以透进来一些,把那些海报上的明星的大腿照得通透,卧夫当时看了偷偷地笑:这腿美,这胡乐镇上怕也只有小雅能比得了了。小雅红了脸,秀眉缩紧,极细的声音从她嗓子里唱歌一般流出:流氓哩。卧夫听了笑得更加激烈,嘴上的胡茬子都抖动起来。其实,自己早晨只是想看看卧夫房间里的动静,听说他婆娘来了,那会儿一定睡着纠缠在一起吧。卧夫却说他们很久都不在一起睡了,睡了也平静的很,哼,谁相信呢?可卧夫宿舍里仅有的一个窗户,被自己封死了,哪里看得到呢?走过去,小雅想自己总不能扒在门缝上去张望一下吧,于是顺势向前走,等到回过神来,就到了新来的阳光门口了。阳光是个雅致的人,不像卧夫,连婆娘来了都不老实! 小雅不禁胡思乱想了一通。其实刚刚卧夫站在身后的时候,她心里明白:卧夫今天是伤了心了哩,自己从来就没这样对待过这个肩背宽阔的男人。男人在背后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奈,仿佛青烟一般飘在离自己背部半尺左右,却不靠近,虚渺极了。原先,卧夫可不是这个样子,他总是火辣辣地盯着她,让她既害羞又兴奋。 锅灶里的火依然熊熊的,小雅回到炉膛前,便将自己瘫软的身体扔到稻草上去了。火光闪烁不定,偶尔有颗火星子“劈啪”一声跳出来,小雅的心才紧了一紧,心神也收缩一下,于是不自觉地往炉膛里添柴。这些柴是卧夫到山上拣的哩,都是些干松针和松树枝子,好烧的很。她忽然就在松树枝条上发现一块琥珀似的松油,仿佛一颗橙黄透明的眼泪。再仔细看看,一个小虫子扒在里面。小雅心疼了一下:卧夫,你个作孽的人啊,有了婆娘,为什么又来招惹我啊。小雅就流泪了,仿佛那只小虫爬到她的眼中了。 大锅里的米汤早就“扑”开了,把锅盖顶的升起来,落下去,又升起来,再落下去……可小雅几乎都不察觉,或许是她不想察觉。她的身体软极了,腿上无一点力道,根本不想站起身。火光扑在她的脸上,慢慢把泪烤干了。 谷草就奔进来了:小雅啊,饿死了,饭烧好了吧?小雅,你还在加火啊,已经糊了!快,快,火钳呢,退火啊,快。谷草也是站里的职工,一早就来嚷嚷要吃饭了。小雅这才惊醒,尖叫一声,忙不迭地把火钳伸到炉膛里扒拉,那些树枝红通通地,烙铁一样,谷草舀了一小瓢水,洒一下,白雾般的烟登时腾起来。 小雅,小雅,你今天怎么了,你怎么能把稀饭都烧糊了呢?小雅心里轻声地责怪自己,站起身,依旧觉得身上乏力,呆呆地看谷草揭了锅盖,一丝极淡的焦味传来。谷草急急地抡起锅铲顺着锅沿铲下去。米已经干了。一些细小的泡沫,在米眼里钻出来,又破碎了。 小雅便走到院子里,对这院门遥遥地喊了一声:开饭了。小雅的声线细了,像风筝线刚刚被折断,蛇一样软绵绵而无助地在空气里飘荡。 春天的天光在早晨就有些撒野了,白花花地笼罩下来,晃人眼。小雅见到阳光,闻到槐树花米粒般细嫩的香味儿,觉得心里好了些。享泽来了,遥想也来了,还有骆驼和雪魂他们一小群人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后面阳光肩膀上搭了个夹克慢腾腾地朝这边晃荡过来。最后连一向喜欢睡懒觉的加一兄弟都来了,可离食堂最近的那个人依然没有开门,窗子依旧是死死的。 遥想走过小雅身边的时候,涎着脸:小雅啊,你又漂亮了哈。格个小脸蛋红扑扑的呢。小雅伸手就在他的头上打了一巴掌:小鬼,去,又跟你嫂子开起玩笑了哩。众人便快乐地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是,今天遥想不知那根神经出了差错,他竟然又补了一句:嫂子?我没看见哥哥哈,看看这那个是哥哥。看看,哪个?加一,你?雪魂?遥想的本意是逗一下小雅,给无聊的自己和大伙开个心。可所有的人立即沉默起来,把刚刚还展开的笑颜一下子折叠起来。 大家忽然的沉默,让遥想忽然明白自己说漏了嘴,他吐一吐舌头,一猫身跑得离小雅远远的。加一伸手就在他头上狠狠地给了一巴掌:狗日的,乱说话。阳光不明白情况,居然走到她跟前,补了一句:是啊,小雅的家的大兄弟呢,也不来见个面? 太阳果然刺目了,小雅木桩子一般,迎着日头流下泪来。她不说话,转身走到钻到锅台前给大家盛饭。阳光站在小雅原本站立的地方,忽然见小雅流泪,便有些呆傻。其他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甚至他觉得这眼神中有些是怨毒的,凶狠的。 小雅的眼泪其实并不是为阳光的那句话而流下的,丈夫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她几乎都将他忘却了,偶尔提到,她也觉得是遥远的事情了。她刚刚迎着阳光,看见对面的门划了一个柔软的弧度,轻轻地开了:卧夫和一个女人走出来,他甚至还牵着她的手,直到他也看见小雅,才慌忙地把手松开。 站长婆娘的出现,轻易就打破了食堂里的沉默。众人围过去,又是遥想嘴快:站长啊,站长,怪不得你昨天把门关得死死的,原来是把这么漂亮的嫂子藏在家里了。骆驼和享泽也凑热闹:啧、啧,站长可瞒得紧,这两年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把夫人带过来呢。雪魂微笑:嫂子真是城里人,会打扮呢。加一有些阴阳怪气地补上一句:就是,不知道住不住的惯这个小地方。 大家围着卧夫和他的婆娘,众星拱月一般,阳光由于刚来,只是站在人群后面微笑,他心里还在怀疑:怎么小雅忽然就哭了呢?偷眼望一下小雅,小雅却已经没事人一般,把盛好的饭一碗碗排在锅沿上。卧夫的婆娘这时便放开了嗓子:我叫双子,是卧夫的媳妇。卧夫没怎么出过门,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两年多靠大家了呢!卧夫的婆娘嘴里这样说,眼神却高高地举过众人头顶,秋风扫落叶一般。 她看见小雅的时候,还是顿了一顿,深深地看了小雅一眼。两虎想遇要比一下高低,两个漂亮的女人碰在一起,自然免不了相互打量一下。小雅正好转身,准备叫大家吃饭,她一下子迎着卧夫婆娘的眼神,总感觉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一丝挑衅的味道。 小雅最后低下头来,双手在碎花长裤上揉搓一阵。然后,她大大方方地端一碗饭,走到卧夫婆娘的跟前:嫂子,吃饭了。双子接了,连声谢了。小雅又端一碗,送到阳光手里:大兄弟,吃吧,吃饭了哩。 遥想坏笑着伸手:小雅,我的呢?小雅伸手在他的手掌上拍了一下:去,自己去哩。 众人便笑,然后聚到锅台前,端起碗。小雅走出门去喂猪,一伸手在眼睛上又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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