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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好色,信矣。“食色,性也”,孔夫子不幸言中,我亦未能成异类。清早起来,窗外细雨霏霏,独坐,无聊,竟想起三个女人来,一是西施,二是黛玉,三是东施。
那西施,产于山清水秀之地,其秀色,无人可出其右。当其一身布衣,浣纱溪边之时,连鱼儿尚羞于其美而下沉,何况人间凡夫俗子?于是乎,袅袅身影出现在范蠡、勾践和夫差之间,辅以吴越相争惊天动地的背景,更显得柔弱美丽,成就了一段辛酸的佳话,青史留名。
而林黛玉,毋须多说,看曹雪芹赞曰:“两弯似蹙非蹙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似西施黛玉这种绝世之美,非我辈俗人目力可及,二人身影,总觉迷迷朦朦。倒是西施的邻村女东施,尚可想象。不外是身强体健,大脚粗手,五官不端,形容丑陋。一想到她这模样和可怜的身世,不由叹气,浮想联翩矣。
话说东施看邻女西施在溪边被范大夫相中,香车迎去,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周旋于帝王之间,赞誉于市井之口,而自家门可罗雀,年纪渐长竟无人问津,急矣。一日蓦得一计,欲效西子之颦,几番当众尝试后,适得其反,观者莫不掩口而窜。那丑陋形容中深藏的爱美之心,顿时灰飞烟灭,唯仰天长叹:“世人尽俗,重皮囊而轻灵魂,我再不效颦矣”。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之中,东施年事已高,鬓边生白发焉。以致曹雪芹叹道:“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此时,岁月沧桑早已将美丑混淆,假如西施与东施并坐溪旁,两皓首老妪,容颜在伯仲之间,不分媸妍焉。想到此,东施不由长叹,泪下两行。那泪水滴滴嗒嗒掉入水中,鱼儿为之动容,亦沉入水底。
那一夜,捧《红楼梦》一书于残灯下,万籁俱寂,只有墙上迷糊的影子相伴,读到《葬花吟》心酸处,不由大恸。想到一生竟没遇到一个知己,在世人眼中自己只是小草一株,无人垂青,更没人用“花”一类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悲痛,叹息,嘲笑,一时齐齐涌上心头。
放下曹氏那撩人心魄的书,走到院里。只见如钩的残月下,几声梆子,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破败的庭院里荒草凄凄,尽皆枯黄,在夜风下瑟瑟摇抖。同病相怜之意顿生,含着泪,取出竹帚铁锄,就在那月光下,哀哀怨怨,将满院荒草尽皆埋葬。边葬,边用哭声吟着那《葬花吟》,只是不敢将自己比作花,作了很少很少一些改动,就成了一首《葬草吟》:
草败草枯草满地,绿消叶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丑女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铁锄出陋闺,忍踏秋草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茎断与叶飞;
枯草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草生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草生易见枯难寻,阶前闷杀葬草人;
独倚铁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为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草魂?
花魂草魂总难留,草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草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荒丘?
未若锦囊收贱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草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秋至草渐落,便是丑颜老死时;
一朝秋至容颜老,草枯人亡两不知!
适逢书痴赶考,夤夜路过,听见那声音嘶哑,饱含忧伤。于是就月光录下,但反复瞻玩,竟觉意境全无,不如花美,不能勾起些许同情。再找来《葬花吟》细看,改动还真不多,区区二十余字矣,不过是“花”改成“草”,“春尽”改成“秋至”,“花锄”改成“铁锄”之类。大惑,苦思。想来想去,想到自己头上来了。原来,人皆爱皮囊,爱色、爱形、爱容、爱体,爱名誉、爱地位、爱富贵、爱强权,唯独偏偏不爱灵魂,以至花可以怨怨哀哀赢得世人同情,草决不可自作多情搏取真心。书痴俗也。
呜呼!东施与书痴这种人同处世上,效颦错,叹息错,葬草亦错!
列位看官,莫笑书痴把史实前后颠倒,书痴固知曹雪芹在东西施之后,二子岂能得《红楼梦》一读?既为痴,痴语几句,不必当真。况二人泉下灵魂,谁知是不是手捧《红楼梦》,泪水涟涟呢?
然而,细想细看,世上并非只有媸妍之分,尚有贫富、尊卑、老少、众寡、强弱、雅俗等一类众多区别,有人唱着《葬花吟》,有人哼着《葬草吟》,有人被瞩目,有人遭冷落,不是吗?我眼前报纸上就有!
一声叹息而已。
(作者:书痴 转自腾讯) ※※※※※※ 每个生命都是自然界的奇迹,当我置身于群山之巅面对天高地阔,谁能看见我狰狞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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