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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涌
1
天很灰暗。饭菜已热了两遍了，丈夫仍未回家。看了看表，八点半了。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坐在那里。等他。
日子像车轮一样不舍昼夜地转着。没有激情。像一泓平静的秋水。就这样，六年过去了。她已经从一个浪漫纯情的少女变成这个怨妇般的女人。她不懂。自己做错什么了吗？她问。没有答案。唯一能回答她的是每天触摸着丈夫的身体感觉他离她越来越远。
她有些惶恐。
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连忙起身，打开了门。
回来了？
嗯，公司有点事。
噢，没吃饭吧，洗手吃饭吧。
然后他们吃饭。很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彼此饭菜的咀嚼声。她想说点什么。看了看丈夫的脸，一张熟悉看起来陌生的脸。她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声音。
吃完饭，他们早早地上了床，听着丈夫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她从背后抱住了丈夫，希望丈夫能转过身。可丈夫一动不动。她并不想和丈夫做爱，她只想他们总得做点什么。可每当她伸出手抚摸丈夫的时候都能听到他心里拒绝的声音。究竟为什么？只希望丈夫能转身拥抱自己就够了，只不过需要一点温情难道也错了吗？她感到失望。她不懂。
清晨。外面哗哗的雨声。房间昏暗，如空荡荡的坟墓。
一大早丈夫就出门了。即使今天是星期天。即使下着雨的这样的清晨。她躺在床上，想着刚结婚时的情景。同样的清晨。雨声。屋里飘荡着笑声。床上的缠绵。丈夫的亲吻。
一切变得陌生。
几乎没有共同的话题。
淡漠从何时开始的？她问。没有答案。她很累。即使这样躺在床上。她感到浑身疼痛。然后她起身。洗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感到陌生。曾经明亮如暗夜里星星的眼睛，现在是麻木和空洞。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机。整个失去灵魂的幽灵。
2
一大早出了门，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不想呆在家里。沉默让他发疯。夜里，妻子的手在背后抚摸着他。他感到累。他不想动，也不想转身。他感到妻子的手缩了回去。他感到她的失望。他还是不想转身。
他感到厌倦。一种无形的紧箍咒般的东西紧紧地锁住他。他感到窒息。
他怀念那银铃般的笑声。
刚认识妻，是在大学的校园内。他被那笑声吸引。笑声清脆而又清澈。原来笑声也可以如此透明。他爱上那笑声。爱上发出这笑声的女人。
曾经那笑声总飘荡在屋中。可如今。
妻子小心翼翼的眼神。妻子小心翼翼的抚摸。他想对妻子大喊，却发不出声音。不能。看到妻子小心翼翼的眼神，他觉得被人掐住了喉咙。不能出声。她错了吗？没有答案。何时改变的？如何改变的？仍没有答案。
一整天，他一直静静的坐在这个咖啡屋的临窗位置，静静的发呆。
很久以前，忘记了什么时候，他就知道这家咖啡屋，他本打算带她一起来的，可是，终究还是他一个人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家咖啡屋，他很喜欢迎面墙上的那幅画。那是一朵鲜红鲜红的玫瑰，红的让他想起她的唇。她曾经的唇。
那时侯她还不是他的妻子，那时他第一次在校园的枫树下发现她的唇是那么的红。枫树叶还是青的，他依然采下一片翠绿的枫叶夹在书中递给她，当她扬起脸来看他的时候，他发现了她红红的面颊和她那红红的唇。他吻上了她。
他固执的怀念着那抹红唇，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子。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慢慢的搅动着咖啡。静静看那幅画。画上的玫瑰娇艳欲滴，仿佛玫瑰上的露珠在滚动。他不由的想起了她的泪。曾经是她的泪滴在他的脸上，滴在他的心上。大四那年的那场篮球赛，是他在她兴奋的叫喊声里飞奔，当他带球过人准备上篮的时候，他被对方队员撞倒而跌折肋骨。而她到医院探望他时，他正睡着。是她的泪叫醒了他。当他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俯看着他。刹那，一滴泪滚落。滴在他的脸上，滚烫滚烫的泪。
于是，从那时起，那滴泪也就滴进他的心里。
他固执的怀念着那滴泪水，于是她成了他的妻子。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静静的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慢慢的搅动着。慢慢地抿一口深褐色的咖啡，小心的细细品茗着。一股焦焦的香味袭上心尖。苦。他慢慢的明白了，生活其实就如同那咖啡，任你怎么加糖，加多少糖，也掩不住它本来的幽香，和骨子里透出来的苦。
一整天了，他就这样坐在这家咖啡屋的临窗位置，静静的看外面丝丝细雨，行人匆匆，每一个人都举着一把雨伞。伞呢？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把为自己遮挡风雨的伞，他的伞呢？
他知道，自己就是一把伞，自己就应该是一把伞。早上离家的时候，他没有带伞。想到家，他的心里觉得很迷乱。
曾经那样美好的一个字眼，家。可是，现在为什么一想到家，他就会觉得痛？
风很冷。黄昏。很美的一种凄凉。雨停了。该回家了。想起家，他感到无奈。家难道就是那个不想回而又不得不回的地方吗？
他走出咖啡屋的门口，心仍在迷乱。
回家？他的脚步却在迟疑着。6年了，6年前自己从来不知道，原来，回家竟然这么难。 30岁是一个危险的年龄，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是谁说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会怎么危险了。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对30岁这个年龄有一种厌烦，他宁愿说自己是29岁了。男人30一朵花？说这话的人肯定不是30岁的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这6年是怎么渡过来的。
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情，睡觉，上班，上班，睡觉。
他本来认为，自己这样的做法肯定会给自己一点快乐，会给自己带来一些解脱。 可是当他走出这家咖啡屋的时候，他才知道。
原来他仍然无处可去。
即便消耗了一整天，他仍然处在迷茫的旋涡里。
3
天渐渐变得昏暗。她在屋里呆了一整天。屋里冷冰。丈夫仍未回家。她习惯了等待，等待已不是等待。因为没有期待。她甚至怕听到丈夫上楼的脚步声。
没有做饭。也不想。打开窗户，风很冷。吹在脸上，浸润着她的皮肤。激发了她的热情。冷酷的热情。
打开衣柜，尘封多年的那条美丽的紫色裙子。落满时间的尘埃。抖。尘埃落地。她穿起裙子，在镜子前旋转。蝴蝶般。
不想再等。等什么？不想再期待。期待什么？不想再陷入夜一样的黑暗。
她任凭内心蠢动。紫色唇膏自虐般挤上嘴唇。鬼魅般。冲着镜子挤着眼睛，满意地笑了。多么容易，一件裙子，一支唇膏，让自己美丽竟如此简单。只为自己。她心中涌起一阵很刺激的快意。
她穿着那条紫色的裙子，感到浑身飘然，脚步轻盈。雨后的空气清新。深秋的风里，流浪着孤独的口哨，不知哪位英俊少年把那首“夏天最后的一朵玫瑰”吹得如此嘹亮，嘹亮的让人心酸。
世界，正落叶翩翩。
深秋的夜。匆匆的人流。人们穿上了冬装，散发着箱子底的樟脑味。她拖着长裙优雅地走着。路灯将她的身影变得修长而摇曳。许多眼睛落在裙子上。她不由脚步更优雅起来。秋夜很有韵味，裙摆与黑发一起飞扬。她陶醉在裙子的浪漫中。
六年．六年的时间有多长？
她想着这六年。他们的甜蜜，如漆似胶。丈夫赞美着她的裙子。丈夫嘲笑着她的小资情调。丈夫疼爱地拍拍她的脸说我虚荣的小女人。房间总是飘荡着笑声。
丈夫辞职了，离开了机关的工作，义无反顾。然后去了一家外企工作。面对突如其来的竞争，丈夫身心疲惫。不再在意她的裙子，丈夫指责她的浪费而不再是小资情调。丈夫说你怎么这么虚荣而不再是我虚荣的小女人。丈夫说换掉你的裙子身为人妻就不该再诱惑他人。
争吵。无休止。
裙子终于沉入箱底。连同笑声。
她体恤着丈夫在外拼搏的坚辛，不再跟他争吵。她决定做一个好妻子，不再是爱做梦的女人。丈夫出门，她准备他需要的一切。下班后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等他。
日子相敬如宾。
她无法肯定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位置，记不清接受赞美的的感觉。无人喝彩，顿生失落。她觉得自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败如花，日渐灰暗，毫无光彩。
六年．她失去的是什么？
风很冷。裙摆与疯长的黑发一起飞扬。脚步轻盈，她仍旧陶醉在裙子的浪漫中。
夜深了，街上的行人稀落。她的心很疼，同时又有着一种很刺激的快意。丈夫现在该在家里。她想着丈夫回家发现她不在，不知会怎么想，他会在乎吗？六年了，他们甚至不再吵架，在乎又如何呢？
4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屋子黑着，妻子不在家。他在衣服里翻着匙钥，不知多久没用过它了。每天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妻子总是给他开门。今天妻子却不在家。
打开门，拉开灯。嘀嗒声，声音清脆，穿透性强。他甚至听到了它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他站在屋子中央，扫视着房间，觉得一丝陌生。好像屋子很久没有人住了一样。
他脱掉衣服，点燃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踢掉鞋子，把脚放在茶机上。长长地呼了口气，觉得一丝暇意，妻子不在家，他竟然感到一丝轻松。
六年．六年了。
他们工作。他们生活。他们一起吃饭睡觉。他们不满，他们争吵。他们吵了又好好了再吵。他们不再争吵，他们沉默。看上去似乎密不可分，形影不离，而实际呢？他们真的是走的太远了。太远了。
是什么使他们的婚姻变成如今这样？难道是这六年的时间吗？他坐在沙发上，盘点着这六年。他们感情的郁结所在。
想着刚结婚时，妻子像只快乐的小鸟，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叫着。妻子喜欢浪漫，他们晚餐后在林间散步。他们偶尔酒吧小坐。他们时不时看场电影，她总是有很多理由买各种礼物给他。妻子喜欢裙子，各种各样的裙子。她总是穿着裙子在他面前旋转，像只蝴蝶一样。
后来他们开始争吵。原因是他不再陪她散步了。她说你不再爱我了，你多久没陪我看电影了，你多久没赞美我的裙子了……结婚才一年你就对我厌倦了？他感到她在无理取闹，他说每天工作这么累，哪有功夫来这些虚的，都老夫老妻了，总这样你不累吗？然后他们争吵。他们和好。
然而那次情况变了，基础变了，性质也变了。妻子说在百货大楼看中一条1800元的裙子很适合她，要他陪她去。他一听就来气了，他说不去，你的裙子还少啊？看看家里长裙短裙套裙休闲裙你买了多少你恐怕都忘了，还买？妻子脸色逐渐黯淡。她说你买什么我都支持你，各种名牌西装领带香烟手表到刮胡刀哪样不是我给你买的，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他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这么爱虚荣，都身为人妻了，成天穿得像只花蝴蝶，给谁看啊，难道你还想诱惑他人？她说我虚荣我会跟你吗，屁本事没有就会回家跟老婆横。
她的话狠狠地刺伤了他。他想也没想就给妻子一个大嘴巴。然后沉默了。死寂般的沉默。后来妻子哭了，而那次他没有哄她。
那次后，妻子变了。眼里的光彩消失了，他们之间某种东西也改变了。她不再穿着裙子在他身旁转来转去。她不再买各种礼物给他。她不再要求他陪她散步。下班后她总是做好饭菜等他。他感到怅然若失，某种鲜活的东西消失了。在他的那一巴掌下消失了。
他很累。他怀念妻子那清澈的笑声。他怀念妻子在身旁旋转着说你看这裙子漂亮吗。他怀念妻子涂着如玫瑰般娇艳的红唇调皮地在他脸上留下印痕。他怀念妻子无理取闹地说你都不爱我了……他想冲妻子喊叫，可每当他张开嘴时妻子就沉默了，喊叫声在空气中消失了。他很累，他觉得无法喘息。
他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弥漫着烟与咖啡的味道。时针指在十一点上，妻子仍未回家。这时他才想妻子到哪儿去了。她从未这么晚不回家也不打电话。他不知妻子能和谁在一起，去做什么了。试着播通妻子的手机，话筒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这么晚了，妻子能到哪儿去呢？他开始有点担心了。
楼下隐约传来汽车由远而近的声音。在楼门口停了下来，“请拿好您的发票，欢迎您下次乘坐……”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的温暖和亲切。
是妻子回来了——
楼梯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从一楼绕过二楼没有停下来。听脚步声是楼上的小王，只有他的脚步声才会这么建朗这么兴奋这么自以为是。
妻子的手机仍然关着，他的心有点发毛了。
他想给妻子的朋友打电话，却不知电话号码。这时他发现自己对妻子的了解竟是那样少。
他在房间不停走来走去。他试图躺在床上不再去想，然而他第一次发现，没有妻子在身旁他竟然睡不着。
窗帘被夜风吹起一角，很冷。却未吹走他心里的烦躁。院子里的光线洒在窗帘上，碎成驳杂的光斑和阴影。时间在
窗帘上流淌着。
夜很寂静。传来猫的叫声，像没吸上奶的孩子拼命喊叫，声音渗人。听那忽高忽低的哀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却骗不了任何人，谁都知道它们是在寻欢作乐。
十二点了，妻子到底去哪儿了？
5
她拖着流浪的脚步回家。屋子里的灯亮着。十二点多了，第一次这么晚回家，她故意把脚步声踏的响亮。到了门口停了下来，门开了。丈夫的眼睛落在裙子上，比这秋天冷多了。彼此对视着，没有说话。她站在那儿，目光挑衅着。
等待着。
丈夫说以后有事晚回来往家打个电话，然后就转身进屋了。她傻傻地站在那儿，很失望。她以为最起码他会问她去哪儿了。她已经想了多种答案来回答他。眼泪涌上眼眶，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这样无关紧要吗？难道他没发现她穿了裙子又做了头发吗？难道这就是婚姻吗？彼此朝夕相处却漠视对方的存在？
时间真的很残酷，婚姻也真的很残酷，让人在身心疲惫中变得自私。然后是厌倦。厌倦真的很可怕，她已经从丈夫的眼中看到丝丝厌倦及缕缕怀念。
她感到一切都是徒劳。几年来一直扮演个好妻子的角色。已经感到找不到自我，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丈夫躺在床上默默地抽着烟。
她故意在丈夫面前晃来晃去。她夸张着她的动作。她狠狠地脱掉裙子扔在地上。拿起梳子用力地梳着蓬松的发卷。
站在镜子前，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在深深的忧伤与绝望中竟暗藏着某种激越与兴奋。那是一种很诡异的光彩，那光彩使她的眼神变得很美丽也很美好。
她感觉身后丈夫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竟有种邪恶的快乐。她转过身，丈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闪着奇异而又痛苦的光芒。那一刻她有撕碎一切的欲望。她任自己的心亢奋着。她想喊叫，她觉得自己要爆发了。
沉默。沉默着。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扭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她在灯火通明中掀起丈夫身上的被子。她大声喊叫着，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丈夫一把拉过被子说你有病啊，你是不是搞错了，是你半夜三更不回家而不是我，你搞清楚了。她一时呆住了，有点糊涂了。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到底要干什么。头顶的吊灯雪亮着，她有一种砸碎它的冲动。她环视着房间，她一定要砸碎点什么，否则她就要疯了。可没有什么是她可以砸碎的。她有点神经质地在屋子里走动着。
裙子缠住了她的脚。她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她一把抓过裙子发疯般地撕扯着。
丈夫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住她，你今天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不可遏制地暴怒了。她使出全身力气想推开丈夫，可丈夫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并拼力地撕咬着她。她挣扎着。反抗着。丈夫不顾她的反抗，把她抛到床上压上了她。疯狂地吻着她的脖子及胸膛。她挣扎着，脑子里想着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她感到很痛苦。曾经想要的一切那么遥不可及，她都已经绝望了，她已经打算放弃了，可为什么在绝望的时候又偏偏给了她希望。
她奋力抵抗着丈夫的侵袭。但慢慢兴奋和欲望在体内萌动。大脑变得混浊不清。她觉得迷失了，迷失在疯狂的激情中。
做爱使一切变得朦胧模糊说不清楚。激情过后，她很伤感。重新又感到茫然和无望。
丈夫从背后拥抱着她。她感觉眼泪滑下脸庞。她转过身伏在丈夫胸前哭了。她说这一切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6
妻子的泪水汹涌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被浸湿了。他默默地拥抱着妻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手指拂起被泪水浸湿的头发，觉得心被柔软的东西包围着。
妻子像只猫一样慵懒的倦缩在他的怀里，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在他轻轻地爱抚中睡去了。他轻轻抽回胳膊，审视着妻子的脸庞，脸上仍挂着泪珠，像受了委曲的孩子终于得到抚慰一样。
点燃一根烟，让烟雾围绕着他。这一切究竟怎么了，他也这样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人会无缘无故改变吗？让一个女人突然变得疯狂除了爱还能是什么呢？这个想法刺痛了他。
他靠在床头上，身边妻子香甜的睡着。他用手指轻拂妻子的脸，妻子一声呓语，贴近身体依偎着他，仍旧香甜的睡着。门厅走廊里的一盏小灯疲倦地亮着，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淡淡的天光映在玻璃上，窗外传来阵阵咳嗽声，已经有人起床了。他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来热汹猛，突然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睡多久，他突然醒来，起身发现妻子不在身边，这才想起她应该上班去了。从床上跳起来，看看表，已12点多了，怎么睡这么久，居然忘记上班了，妻子竟然没叫醒他。他急忙抓起电话，发现电话下面压着一张便条：看你睡得香，没有叫醒你，我已替你请假了。放下便条，他又颓然坐在床上。
环顾四周，一束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灰尘在跳舞。视线所到之处，凌乱不堪。他心里一阵烦躁，坐在沙发上抽一支烟。心里突然有个心血来潮的念头。他决定把家里好好收拾一遍，晚上再做顿晚饭，给妻子一个惊喜，不知多久没做过家务了。想到这儿，他感觉心情明亮起来。
说干就干。
裙子仍躺在地上，他拾起裙子，把散落在床上的睡衣、内衣连同床单、枕套、被罩塞进洗衣机，洗衣机转动之后，他在床上铺上干净的床单，然后开始擦试落满灰尘的桌子、书柜、沙发，所到之处，光亮可鉴。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再环视四周，屋里的东西各就各位，他感到一丝成就感，然后坐在沙发上点燃第二支烟，很舒心。抽完烟，感觉有点饿了，然后为自己煮了一大碗面，津津有味地吃着。
快四点钟的时候，他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一条鱼，几种蔬菜还有妻子爱吃的水果。回来后，在厨房里忙活着。做着这些事的时候，他感觉有种幸福感。想起刚结婚时，妻子做饭，他一起帮忙或站在旁边看着，有时从背后抱着妻子的腰，看着妻子未穿胸衣的身体在他肥大的衬衣下面一览无余，那时的日子何等的甜蜜。可自从他从机关辞职后，回家后不再做家务，连在家的时间也很少了。
妻子没有怨言，可是妻子变了，郁郁寡欢，清澈的笑声消失了，明亮的眼神变得黯淡。妻子变得沉默了。每当下班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看到妻子沉默而忧郁的眼，他就很烦，没想到自己原来忽略妻子这么久了。
掐灭烟头，站在窗口向楼下张望一番，没有妻子的身影，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打开电视，音乐和鱼汤的香味一起飘了起来。他完成最后的工作，把炒好的青菜和拌好的水果沙拉在桌子上摆放好，妻子一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7点了，电视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妻子没有回来。手机确响起。我今天和朋友一起吃饭，你自己想办法吃饭吧。妻子说。可是我已经做好饭了。妻子一阵沉默，你自己吃吧。
放下电话，他的好心情化做一肚子的火。一下午又洗又买又煮的，可妻子却不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突然感觉有点累了。
端出做好的饭菜，鱼汤很香，他却没有食欲。心里有点凄凉。感觉今天一切都是那么反常，好像妻子成了平日的他，忙于应酬，而自己却成了妻子，做好饭菜等丈夫回家。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7
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朋友没有要走的意思，喋喋不休地向她诉说着对丈夫的不满、公婆的刻薄、孩子的顽劣。柴米油盐和床弟之间飘荡着生活的琐碎的身影，实际而可触摸。朋友的嘴一张一合着。她感觉意识飘远了，像古老的钟声在大脑中回响。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轻轻打开门，丈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的饭菜晾在那儿没怎么动，也没收拾。她站在餐桌旁，鱼汤已经凝固了。水果沙拉已经泛黑了。她突然感到想哭，蹲在沙发旁，静静地看着丈夫睡梦中的脸，她的心中涌起一种柔情。
丈夫突然惊醒了，似乎吓了一跳，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看挂着墙上的钟，说你看看都几点了，你干吗去了？
和朋友在一起，我跟你说过了，她淡淡地说。
我想不是一般的朋友吧。丈夫刻薄地说。
她的心一阵疼痛，感到一种悲哀。心中的柔情慢慢地冷却了。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丈夫的脸，不想解释什么。
怎么？让我说对了吧，丈夫逼视着他。
无聊，你真让我恶心。她的嘴嘣出这句话，字字锉挫。落地有声。
丈夫一把扭着她的胳膊说，我是无聊，你看看自己的样子，整天故作清高，干的不还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到底谁恶心。
她抽回胳膊狠狠地给了丈夫一个耳光，丈夫被击怒了。抓住她的头发，她感觉自己披头散发像木偶一样被拉来扯去。
战争终于开始了，他们彼此在语言上的伤害是最刻毒的。仿佛抑制了多年的不满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丈夫继续拼力撕扯着她。
哭声和喘息声。直到她抱紧淤血慢慢变得青紫的身体蜷缩在沙发旁。她无声地流着泪。她慢慢站起来，她开始穿被丈夫撕扯下的衣服，一件一件遮住遍体鳞伤的身体。她没想到他们之间也会这样，她以为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有家庭暴力的。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完了。
暴风骤雨般的争吵平息。丈夫摔门而出。她的心很累，肌肤疼痛。心流着血坠落。
房间洗劫般的空荡。她觉得自己像只气球飘在屋顶，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她大声的哭叫着，直到筋疲力尽。然后，突然间一切寂静下来。
她回到床上，闭上眼睛。陷入夜一夜的黑暗。
她觉得生活很无情也很无奈。但她终于能平静下来，并能够审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她拼力搜寻着往日那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她为那值得回忆的东西感动而又难过。无声地流着泪。
为什么在他们共同渡过了一段美丽的光阴之后，彼此又重新回到茫然的彼此见不到对方的那片大海中。
她躺在床上，看着晨光染亮房间，又慢慢变暗。黄昏时，她走出房间，走到附近公园的树丛中。林中在淅沥地下着小雨。很冷。她就这样在雨中缓缓地走着清洗着自己。
她漫步着。直到夜色降临。想到以后生活中或许不再有他，她的心很痛。
他们真的要离婚吗？她徒步穿越了大半个城市，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她想给丈夫打电话。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拨通。
她一直走到半夜才终于走回家。她看到窗子里的灯光。她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那灯光在寒冷的黑暗中显得很明亮而且温暖。她不由加快脚步。她在黑暗中走上楼梯。她听到自己很轻并有点胆怯的脚步声。
门开了。
很温暖的灯光流泻着。
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站在客厅中对视着。这样很久。
后来丈夫伸出手臂把冰冷的她紧紧揽在他温暖的怀抱中。
她哭了。
丈夫紧紧地抱着她，把她的骨头勒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在温暖的灯光下，他低下头搜寻着她的嘴唇。
丈夫喃喃地在她耳边说着道歉的话，说我的生活中怎能没有你……
8
他在盛怒下摔门而出。一个人漫步在大街上。深秋的夜风吹在脸上。冰凉。熄灭了他的怒火。他开始感到后悔。后悔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刚才自己真是疯了，自己怎么会成为施暴者？怎么会沦落成一个向妻子挥动拳头的人？他感到厌恶自己。
他开始感到一种恐惧。看到妻子眼中的绝望透出冰冷的冷静，他感到自己已经要失去她了。他的心一阵抽搐。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下午自己在家做家务，等妻子回家，幸福的感觉如此的近。可转眼就远去了。自己竟然打了他。想起出门前妻子遍体鳞伤，他感到浑身疼痛。
街上的行人很少，城市已经入睡了。要到哪里去呢？他想回家，可是却不敢面对妻子，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再次来到那个咖啡屋。迎面墙上仍然挂着那朵鲜艳的玫瑰，很红。血一般。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一口喝下去。酒真是奇怪的东西，当你越想喝醉时，它麻醉的却只能是躯体。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滑到胃里，如火一般烧灼着他。可大脑依旧清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快镜头一样切换着。越来越快。他觉得的头痛欲裂。当又一杯威士忌滑入胃中，意识终于游离了大脑，慢慢漂远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洒在他身上。睁开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他想坐起来，可一阵晕旋袭击了他。他用手摁着太阳穴，那里怦怦跳着。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咖啡屋中。老板娘见他醒了，和善地冲他笑笑，说昨天你喝的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地向老板娘道了歉，走出咖啡屋。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眯起眼睛，感到有些恍惚。
他在人群中游走。周围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豪华酒店、商厦和购物中心挤压着他。他来到护城河边，一个人坐在那儿。安静地凝视着护城河水，感到内心平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流动着。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回忆着和妻子一路走来，他们从甜蜜到争吵到冷漠。可当他感觉要失去她的时候，忽然觉得内心一片空落。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爱她。当一切变成习惯的时候，习惯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当习惯要从他身体分离的时候，他才感到撕裂的疼痛。人是多么可笑的动物，习惯了一些存在，一切似乎理所当然。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感到是自己的左手跺去了自己的右手。
想着没有妻子在身边，他一阵心慌，心巨烈的跳动着，像缺氧的病人一样喘不过气来。
黄昏时，天上飘起了丝丝细雨。河岸上散步的老人相互掺扶着往家走去。只剩下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侣好像没有感受到这冰凉的雨丝。他站起身，决定回家去面对一切。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尽全力去挽回自己犯下的错误。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一阵急切。
回到家，屋子仍然一片狼籍。妻子不在家。他感到一阵恐慌，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妻子的衣物仍在，他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虚脱。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等待着。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想着妻子总是在等待他回家，那该是种怎样的煎熬，而自己呢，因为妻子偶尔的晚归，竟然如此残酷地用最卑劣的方式伤害了她。
夜深了，妻子仍未回家。他的心再次狂跳。想到妻子或许永远地离开了他，他无法再躺着。他披件单衣来到楼下，来到大街上。出租司机陆续在他身旁停靠。他站在冷风中很久，看够了来往的车辆，最后实在挺不住了，才打道回府。上楼的时候，他竟莫名地流下了泪水。
他在房间来回踱着步，聆听着楼梯的脚步声。一次次脚步声从门前经过。他的心一次次坠落。终于，很轻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他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门。妻子站在门外瑟瑟发抖。这一刻，他想哭。他们就那样站在那儿很久。默默对视着。他终于忍不住紧紧把妻子揽在胸口。他疯狂地紧勒着妻子，深怕她再次消失了。他喋喋不休地在妻子耳边说着对不起，眼泪再次滑落。他疯狂地吻着妻子冰冷的嘴唇，喃喃地说着我爱你，我的生活中怎能没有你……
（全文完）
兰影结稿于2002-08-05日夜
※※※※※※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