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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南方来,水常在眼前。
其实在自己生活过的那么多城市和乡村,都不乏其水。
出生在嘉陵江边,就是到了东北,儿时站在沈阳那条浑河岸边,就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河床宽大,浑浊的河水奔涌,那时就感到一阵晕眩,有一种马上回家的冲动,我感到了水的危险。
后来,在内蒙古,那水就变了村前的泥塘。虽然和村里的孩子一样穿着肚兜在塘里洗澡,把自己糊成了泥鳅,但对水的恐惧无时不在心的阴影里晃动。
于是,那游泳,是从六岁开始学习,到了三十多才学会。每年夏天都在泳池里泡着,就是不能和水相溶,不能享受水的承载与温柔。
每一次,到井边挑水,把打水的辘轳放下井中,我就看见那水如一张野兽的口,口里有我的影子。所以摇辘轳的时候,很用力,很快,好象把自己从那血口中拽将出来。
但还是喜欢阳光下,河水粼粼的波光。我的文字中总出现粼粼这个词语。感觉很透明,很灿烂,很美。
在大连黑石礁,我第一次得到水的馈赠。那红色的海星,褐色的海带,礁石上的海蛎子,横冲直撞的螃蟹……都如囊中取物。
在锦西葫芦岛海边,那透明的海蛰,像水中的蘑菇,又像天上的降落伞。只屑用塑料包装袋,随手就可以捞到。
水是咸的,情趣是甜的。(1)
恋水,也许是心底深藏着的一个梦,像渗入底下的暗河,自己也不曾意识到。
那天,没有什么先兆,一口气游出去老远。四肢如鱼鳍般轻悠,我忽然意识到,泡了这么多年,我成鱼了。
终于和水成了朋友。
于是,每一次划动四肢,都感受着水的缠绵和温情。充分利用水的浮力,享受水的爱抚,感觉水人合一。
无论在哪里,看见水就感到亲切。
走进湘西,更感受到水的智性。
不仅仅因为沈从文文字如水。
走山麓,我寻找小溪,潺潺。过丛林,我搜索湖泊,油绿如缎。
沱江像一个多情的情人,一路欢歌着伴随我们走。于是石板路的尽头,听涛峰下我们找到了沈从文的墓地。(2)
沈从文乐水。所以选了故乡沱江之滨,听涛峰下,做自己的归老之地。墓碑是一块巨大的五彩石,呈心型。石下有先生的部分骨灰。先生故去后,有一部分骨灰撒进沱江,有一部分放在北京,还有一部分留在听涛山下。沿着湿漉漉的山路蜿蜒上行,偶然回首,在绿色的缝隙间,果然可以看见沱江的急流。山林静寂,水声隐约。在小路的转弯处,一块一米多高的灰色石碑,流水行云般镌刻着一句叫人深思的文字。“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是当代画家,沈从文先生的表侄黄永玉的手迹。走近先生的百年之处,又忽然发现近前有个山洞,让我想起先生的小说《媚金》。虽然当地自称是先生的景仰者一男一女,热情地为我们义务的导游,一再强调,先生的墓地选得好,上边左右各有一个山洞,像山鹰的眼睛,而先生的墓碑正如鹰之吻。但我满脑子都是媚金和豹子还有豹子怀里的白羊以及那漫天星子。纯粹的边城人纯粹的爱,在那山洞的黑暗里,媚金的呼吸温暖了寒冷,那一床的蓝色野菊花,映衬着少女纯洁的童贞,而豹子怀里的洁白的羔羊,不也正是他忠贞原始的表白。媚金在山洞里期待了一夜,为了纯洁和真挚,把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豹子在黑夜里寻找了一夜,为了象征纯洁和真挚的白色羔羊,他来迟了。在天亮前的一瞬,他从爱人的胸口拔出死亡的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那么凄美的结局,以至有人说《媚金》是中国版的柔米欧和朱丽叶。于是当导游邀请我们进洞去感受一下凉爽的时候,我坚决地摇头,不是不信任那黑暗,而是怕惊扰了媚金、豹子和白羊。
而这时我也忽然感到先生选中的这块土地,除了水,还有人。(3)
※※※※※※ 足行万里书万卷 尝拟雄心胜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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